“也罢。”喜娘打量了她一番,“好在姑娘生得好,到时候将妆容画得更浓一些,好歹遮一遮也就是了。”新娘的妆本来就厚,上了妆想必看不出什么。
于是众人便各自忙活起来。打水的打水,梳头的梳头,搬东西的搬东西,不一时就将房间里弄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东西,眉畔只好老实的坐在原地——就算想起身,也没有别的落脚之处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梳妆的过程太过枯燥。她原本睡不着,结果坐在椅子上,竟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好像只有一瞬,就又惊醒过来,听见喜娘道,“好了!新人可以睁眼了。”
眉畔就轻轻动了动睫毛,睁开了眼睛,朝镜中看去。这面镜子是周映月送她的添妆,但眉畔没有放在嫁妆里送过去,怕那些人手脚不利落,再摔坏了。听说是西洋的玻璃镜,照上去纤毫毕现。此刻镜中映着一个妆容精致的丽人,眉畔眨了眨眼,才意识到那是自己。
似乎有几分陌生,她想。
喜娘走上前来,先夸了几句她的镜子,“平生第一次见到照得这样清楚的镜子,也不知是怎么做成,怕不价值万金?”然后才道,“姑娘是不是觉得陌生?上了妆就是这样的。不过新婚的妆,就得浓些才好。等成婚时,外头天都黑了,红烛昏昏暗暗的,妆容太淡,就显得眉目也寡淡。大喜的日子可不好。这妆容浓些,烛光下照着才好看呢!保准让姑爷看呆了去!”
眉畔红着脸就要低头,喜娘连忙拦住,“上的粉太多,怕脸上和脖子上的颜色不一样,所以脖子也擦了些粉。姑娘可千万别低头,否则脖子上的粉就都贴到下巴上去了。”
眉畔只好抬起头,任由大家打趣。
不过这样一来,那种羞怯和心慌,似乎都消退了许多。她切切实实的意识到,自己的确是要出嫁了,如此真实,不是做梦。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大家都饿了,喜娘端了点心来给眉畔吃,“吃完了再点口脂,否则都弄花了。”
见眉畔吃得十分艰难,又安慰她,“新婚就是这样的,不能喝水,姑娘慢些吃。等会儿换上那一身厚厚的衣裳,戴上凤冠,披上霞帔,怕不有十斤重?不方便更衣如厕,只好吃些点心垫肚子。”
这眉畔是知道的,她前两日都没怎么吃东西,就是为了清空肠胃,免得婚礼时出现不雅之事。这会儿垫肚子,也是怕行礼时她饿昏了头。毕竟盯着这浑身行头,着实是件苦差事。
但眉畔不以为苦。当真换上这沉重的一身时,她心中反而愈加踏实了。
换好衣裳,眉畔被喜娘扶着坐在了床上,远远的听见了外头的爆竹声,应该是新郎前来迎亲了。喜娘笑道,“外头这会儿怕是正刁难新郎官呢!我让人去打听打听,咱们世子爷作了什么好诗?”
旧俗男方迎亲时,女方亲眷要故意刁难,说新娘子还在化妆,不能接走。要男方做了“催妆诗”,做得女方家人满意了,才会让他进门。
不一时就有小丫头跑回来,口齿伶俐的将前面作的催妆诗念出来:“箫管声声催玉漏,玻璃镜里别有春。红粉调匀桃花靥,留着双眉待画人。”
眉畔听见最后一句,不由面上微红。
喜娘问,“是新郎官作的,还是傧相们作的?”
“是新郎官作的。”
“新郎官生得如何?”又有人问。
小丫头大约还没学会怎么夸男人,扭捏了半天,也只憋出两个字,“好看!”
众人哄笑,喜娘一面笑一面起身道,“新娘子该起身准备了,别耽误了吉时要紧。”
眉畔由两个人扶着,小心翼翼的往门外走。行云亦装扮一新,跟在她身后。出了屋子,新娘是不能再踏娘家旧地的,按照风俗是由亲兄弟背出门去。眉畔没有嫡亲兄长,在张氏的提议下,同意了让堂兄关瑞修为自己送嫁。所以这会儿等在门外的是他。
他过来背起眉畔,一行人跟在后面,朝前面的正院走。
过了二门,喧天的锣鼓声和鞭炮声愈发响亮,眉畔的心似乎也在这样的热闹中,微微热了起来。
她微微抬头往前看去,熙熙攘攘全是人头,什么都看不清楚。但眉畔却知道,有个人正在那里等着她。
眉畔是被直接送到花轿里的——盖因并无父母需要拜别,新娘子花容更不好就让人看去。即便远远的有人打量,但一来关瑞修生得高大,眉畔可以将脸藏在他背后,二来还有喜娘和丫鬟婆子当着,也瞧不分明。
在轿子里坐好,眉畔才抬起头,喜娘已经朝她手里塞了一把扇子,一柄如意,“姑娘坐稳了。”
轿子晃晃悠悠的被人抬起来往前走。一路上鞭炮声不绝于耳,街上想必还有不少人围观,眉畔能听见喧哗声,只听不清究竟说了什么。
但她私心里,希望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在祝福他们的婚姻。
轿子晃晃悠悠朝着前面走,不知是内里空间太过逼仄,还是一副穿得实在太厚,眉畔没来由的觉得有些热,不是那种会出汗的热,而是仿佛烤着火一般的燥热。
眉畔觉得自己该找点事做。她将手里的折扇举起来,放在眼前打量。上面绣着的是一只折枝桃花,笔法十分熟悉。眉畔思量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元子青曾经为自己画过一条折枝梅花的裙子,笔法与折扇上如出一辙。
还有他替自己画的夏雨四景图,后来被绣在了屏风上,一早跟着假装被送往福王府了。
借由这些东西,眉畔不由回想起当时的日子,轻松,快活,又带着几分紧张。而今,她与元子青的故事,总算要彻底有个结局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轿子微微一震,停了下来。眉畔连忙将折扇遮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下一刻轿帘便被掀开,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了过来。
眉畔将手一搭,借着对方的力量,从轿子里钻了出来。一抬脸便对上了元子青含笑的眼,惊得她险些没握住手中的扇子。
“娘子。”元子青低低的唤了一声。
眉畔立刻垂下眼,连眼皮都红透了。幸而粉涂得多,看上去白里透红,煞是娇艳。
元子青拉着她往前走。他的手温柔有力,始终紧紧地握着她。喜娘从另一边走上来扶人,都没能分去眉畔半点注意力。她不敢看元子青,只是所有的感官,全部都集中在他身上,任何一点细微变化皆能感受。
跨过火盆,马鞍和种种吉祥物件,两人终于来到正堂。福王与王妃端坐在上首,司仪在一旁高喊:“吉时到——”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从今日起,他们就是夫妻了。有婚书有媒人,有这满院子的宾客作为见证:她关眉畔,是元子青的妻子了。
拜堂结束,宫里又来了赏赐。这一次是皇帝身边的人来送赏,再次让众人感受到了福王府在皇帝心中的位置。——他自己对这个兄弟是什么感觉两说,但别人却是绝不可怠慢的。
送走了钦差,元子青这才牵着眉畔去了新房。周围的宾客们也都跟了过来,这是“看新婚”的风俗,偶尔还会有人闹洞房。不过元子青身份不同,想来应该不会有人敢闹。
——唯一一个敢闹他的元子舫,自己的婚期恐怕也不远了,为将来计,无论如何也要有所顾忌的。
到了洞房里,两人并排坐在床上,在喜娘的主持下,撒帐,结缡,合卺。一切仪式毕,喜娘笑眯眯的看着元子青,“请新郎作却扇诗。”
这是看新婚中最热闹的一部分,周围的宾客们便都开始起哄。眉畔举着扇子,一双妙目盈盈的看着元子青,仿佛含了千言万语。
就这么期待的看着他。
元子青只觉得心口一烫,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起来,片刻后才记起自己要做什么。他连忙吟道:“眸光如水眉如烟,画扇由来不需遮。高台红烛分明照,红绡帐里正芳华。”
众人轰然叫好。眉畔手指一动,也将扇子放了下来。
喜娘说得不错,昏黄的烛光下,她上了厚厚妆容的面孔被衬得十分美丽,眸色一动更是光彩照人,加上含羞带怯的表情,让人赞叹不已。
这个过程结束之后,其他人就都被喜娘赶出去了,让新人在屋内独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