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越听着小厮的话暗暗摇了摇头,心里直想笑,这边温有恭倒是放声大笑了起来。
笑够了,他便走到小厮跟前,微微弯下腰,看着那孩子的眼睛,道:“你很护着你家少爷,这样很好。只是这里是京里,你这样的表现态度,也许会给你家少爷添麻烦。首先,你不该把心里想的都表现出来,方才你看到我就惊呼出声,谁都知道有问题;其次,你对少爷说的话,不该让我也听见,就算你说的不是我的坏话,也该防着万一被谁听了去,惹来不好的事情;当然,最后便是,你对我有敌意,不该直接表现出来,你在这京里若是得罪了人,说句不好听的,你是肯定要遭罚,这还便罢了,你家少爷身为你主子,落得个管教不严的指责,也会平添不少麻烦。至于是什么麻烦,我想你是个机灵的孩子,想想便会明白的,对吗?”
温有恭说这么一段话,面上眼里都是笑着的,但是隐含着的威严却让小厮僵直了身子。只是听到一半,这孩子便已经意识到了自己错得厉害,听完了全部后更是一阵冷汗,忙深深鞠了个躬:“多谢温公子教诲!小的今日无知莽撞,冲撞了温公子,还请温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的这一回。”
温有恭笑着摸了摸小厮的脑袋:“不用行这么大礼,我要是介意,哪儿还跟你说这些?快起来。”
说着,他又转身对夏越鞠躬:“温某逾矩,还望云少藏主见谅。”
夏越其实从头到尾看得很开心,这段话温有恭不说,他之后也会对小厮说的,有人代替他说了,他反而觉得挺轻松的,至于被别人教训自家小厮什么的面子问题,夏越从来都不在乎。
三个人在客栈门口说了半天,午时也已到了,温有恭赶紧请夏越上了马车,往自己要做东请客的地点去了。
35、生意
温有恭带夏越去到的是个小庄子,招牌挂在庄子里头,外面看不到。不知道的人只道这里是处私人宅院,哪里想得到是开了门做生意的馆子。
夏越看着那招牌,心想无论看了多少次,这字他果然还是没习惯过来。
骆越的字与他用惯的汉字很接近,的确让他学习起来便利许多,只是没有女字部首这一点,造成了不少常用字在这里没有了偏旁或是换了偏旁。这倒还罢了,有不少夏越印象中带了女字旁的字,在这里干脆就长得完全不一样,比如他们云家的如水,当初那个“如”字就让夏越看了半天,还有最常用的“好”字,在书本里出现频率可高了,但夏越愣是困惑了好久不知那个字念什么。
果然是捡不了完全的便宜,夏越当初捧着书本想,没了金手指,虽说穿到了个语言文字基本相通的地方,但到底骆越不是中国古代,他有百来个生字是不认得的,需要从头学习认识。
此刻夏越看着招牌上“宴好居”三个字,默默地在心里把头两个字又认了一遍。他暗暗想着还是要快些习惯这些新学不久的文字,不能每次看到都要想上一会儿。也许没人会因此怀疑他不是原装货,但是这明显影响云少爷的形象啊。
温有恭似乎早订了席,三人直接被引去了个套间,温有恭自己也带着随从,就让他们和夏越的小厮在外间用饭,两个少爷则坐到里间。
庄子的菜肴都很是精致,温有恭点的是云家的如水,俩人边喝边聊。
窗外是春日的园林,砌了小小的水池,池水是深邃的墨绿色,风吹过就碎了一池,映着阳光细碎热闹地闪烁,而后又慢慢归为平静。
在这般幽静的环境下悠哉地谈话,夏越才发现温有恭与自己似乎真的算是意气相投。俩人都是商人,自然不去多谈诗文或是时事。温有恭去的地方多,聊起各地风光,见过些什么奇货,运到京里来哪些卖得好价钱,哪些乏人问津,夏越听得津津有味。后来话题一转,又聊起酒来,温有恭说到不同地方水质不同,酿的酒味道也各不相同,有点地方爱酿辛辣的酒,有的地方那酒跟水似的淡然无味。夏越这时就开始卖弄专业知识了,把软水硬水对酒质的影响细细说了一遍,温有恭入神地听着,眼里亮晶晶的,看着真像个孩子。
这顿饭是吃得宾主尽欢,到了筵席末尾,俩人都开始称兄道弟起来。夏越今年夏天将满二十四,温有恭却是今年秋末才满二十二,于是温有恭便唤了声云大哥,自称小弟,夏越便叫他有恭,彼此间的距离比起前一日拉近了许多。
将最后一杯酒饮尽,温有恭正了脸色,道:“既然叫了大哥,小弟我也就不再搞什么弯弯道道,实话说了吧。”
看夏越放下酒杯微笑着颌首,温有恭也笑了笑,接着说:“当然,大哥必定是早看出来了,小弟主动搭话想要结识大哥,自然也是觉得大哥风姿过人,心下钦佩的缘由,但毕竟是商人,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生意。老实说了吧,小弟想与云家酒藏结个契约,在京里,独家售卖云家的云起。”
温有恭如此看重云起,实在是夏越没想到的。除了在胤城有喜久醉外,云家的酒在其他地方的贩卖,都是靠酒商进了货零散地卖,若是让温有恭买断了在京里独家售卖的权利,其实对云家来说,与其他酒商零售没有太大差别。不,如果契约周全长久的话,或许还能得到更好的盈利……
夏越心里计较了一番,也没答个可否,只是问:“据我所知,四牡商队从来不跑胤城。”
“是的,”温有恭坦然承认,“从父亲那一代开始,基本都往南边跑,能往多南就去多南,越是南边,京里没有的物什就越多,赚钱的可能性就越大。胤城离京还是近了些,我们虽然一向都会途径路过,但的确从来没做过那边的生意。”
夏越笑了笑,转了转手中的酒杯,状似随意地说:“你不会只是因为自己喜欢云起,就决定跟陌生的胤城做生意。”
温有恭闻言笑露了一口白牙:“不愧是云大哥,这京里大概没人能占了大哥的便宜去。”
说完这句,温有恭收起笑,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道:“我本也不打算瞒着大哥的,小弟要做这个生意,自然是觉得稳赚的。这两日品鉴会的结果就会公布,依我看,云起最低也得是上等。”
品鉴会的主要目的是给与会的酒分等级,级别从低到高为三等、二等、一等、上等,最高的是特等,那就是贡酒的级别了。这等级分了之后,会出告示昭告天下,等级高的酒自然就可以定个高价,等级越好,慕名买酒的客人也会增多,想要签契做生意的酒商当然也就多了,进货的价格都能被哄抬上去。
夏越看着温有恭还有未尽之言,便给了个铺垫:“最低?”
“是,最低。”温有恭神秘地笑笑,这回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其实,我是认定了云起会被选为贡酒的。”
“根据何来?”夏越收起了笑,也压低了声音。
“这话我只告诉大哥,”温有恭起身把窗子关了,坐到夏越身旁,“皇上今年新纳了个华君,这华君深得圣宠,又是个爱酒的,听说宫里的月华都赐给了他十几瓶,那可都是熟成了六年的月华啊。”
月华被选为贡酒已是六年前,如今宫里想必也剩不了多少瓶,能够一下子赐给个华君十多瓶,看来的确很是宠爱。只是这事看似与云起无甚关系,夏越拿眼神询问温有恭,催促他往下说。
温有恭也不卖关子,只顿了一下便接着道:“实不相瞒,我家侍郎与这华君是旧识,那华君入宫前也曾来过我家做客,我也与他同席过几次,对他偏好的酒的口味,还是有些把握的。”
这个内情有些出乎夏越意料,他把温有恭说的话串联起来想了想,便猜到了个可能性:“那么,昨日的品鉴会……”
温有恭笑着点头:“是的,我看到他在场。”
“那一位没陪着?”夏越惊奇地问。虽说骆越没有卿倌不能外出抛头露面的说法,那华君想必也是变了装,遮了颈后的,但是能够让自家老婆到这种几乎都是郎官的地方来,自己却不陪同吗?夏越觉得自己是肯定做不到的,除了回白家,式燕去哪儿他都会想要跟着,不只跟着,还要牵着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一对。这无关信任,只是他的独占欲在作祟。
“应该没有,”温有恭想了想,笃定地摇头,“若是那一位来了,酒司哪儿能那么淡定。”
想起那酒司还与自家父亲聊天说笑,夏越也认同温有恭的话。若是今年新纳的华君,那便还未出席过重大场合,祭天以及其他皇家庆典都在六月之后,大部分官员不认得那华君也是正常的。
夏越想了想,又问:“你可看到他喝云起?”
“看到了,”温有恭点头,“虽然是背对着,不过他在云起跟前停留了有一会儿,还端起酒瓶细细地看了,我敢打包票,他喜欢那酒。”
闻言,夏越沉吟了起来。照温有恭的说法,若皇上真的那般宠爱新纳的华君,那么云起被选为贡酒的可能性就极大了。这对云家酒藏来说,的确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即便是让温有恭独家揽了在京里售卖的权利,云家也能比预期的赚到许多。
只是……
“你打算何时到胤城?”
看夏越这么问他,温有恭便知此事基本算成了,他开心地一笑,把早计划好的日子说了出来:“五月,待千巧节一过,我便出发,先往南边去,回程时再进胤城,大约就是将近月底之时。”
夏越听了反而微微皱了眉:“选贡酒可是在六月呢,若是没选上呢?”
温有恭愣了愣,明白过来这刚认的大哥是在为自己担心,心下更开心了。他挠了挠面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吧,就算没选上贡酒,上等酒也是稳拿的,我已经探过酒司的口风了。再怎么着,小弟都不会亏的,若能与云家酒藏做成这单生意,本身也是小弟赚到了。大哥尽可以放心。”
夏越挑了挑眉,看着这个私底下做了不少动作,到自己跟前倒是全都给倒了出来的小弟,有种有话没处说的感觉,什么都让对方说完了。听父亲说的,这温家公子该是个厉害的商人,怎么自己看来,这就是个实诚孩子呢。
希望他是只对着自己才这样,夏越有些自恋地想着,笑着叹了口气,便对他说:“既如此,我就做主了,明日签个临时的契约,到你五月来了胤城,我们再改签正式的。”
温有恭听了一阵激动,笑得一脸灿烂,夏越看着忍不住说了句:“酒是要卖的,你到时可别自己都偷喝了去。”
长着桃花脸的青年突然定住了,半晌才讪讪笑了笑,又仰起下巴道:“那也是我花钱买了的酒,大哥可不会亏,我嘛,要真能把云起都自己喝光了,就是醉死了也甘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