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冷笑连连,棋局是他摆下的,顾清岚这起手的一枚棋子,也未出他意料之外,他想着,将一枚黑子不假思索地落下。
顾清岚却笑了笑,开口说:“既然对弈,我们不妨添些情趣,每落一步子,帐外的军阵就应时而动……这才是真正的天地为局,时势为棋,不知王爷敢不敢赌一局?”
帐外他的兵马数以千计,路铭心和莫祁所依仗的,无非数百而已,更何况营地里还有数十万兵马,不过是困兽犹斗,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即使顾清岚真如他自言般胜了这局棋,他还真能把他们放了?一声令下,仍旧将他们三人斩于军前,他有何不敢?
李靳自负一笑:“沐先生有这般雅趣,我又怎么会推辞?”
他说完,挥手对身后的汉学先生说:“传我令下,前右队往前围拢十丈!”
那汉学先生已颇老迈,得了令也有些许蹒跚地走出去,将他号令传了下去。
帐外兵马嘶叫隐隐传来,兵刀相交之声也越加明显,间或有惨叫声传来,却是西夏兵将路铭心他们围住了,就似戏耍耗子的猫一般,偶尔围杀几人,慢慢耗尽他们的战力。
李靳听到惨叫,心中略有得意,不禁扬眉看了顾清岚一眼,眼前这个一身白衣的人,却仍是垂眸看向棋局,就像对帐外局势丝毫不加担心。
李靳看在眼里,微挑了挑长眉,他倒要看看,他还能装腔作势到几时。
两人下的,乃是快棋,顾清岚落子无悔,一步步几乎不假思索,李靳心思也如闪电,步步跟上。
随着汉学先生来来回回一句句的号令,帐外马嘶刀鸣更是络绎不绝。
白色的棋子,持在顾清岚的指间,翻飞间犹如在指下布出一道白色巨龙,渐渐杀出一条血路,横亘在黑子之间。
然而开局黑子已经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黑龙白龙厮杀良久,终于还是李靳棋胜一招,险险剩过了顾清岚。
他全神贯注在棋局之中,这时才嘘出口气,顾清岚棋力在他之上太多,若不是残局对弈,而是在空棋盘上公平较量,他是万万不能胜过顾清岚。
然而他身为一代枭雄,深知世事从无公平一说,终于还是胜了这一局,他击掌从棋盘上抬头看顾清岚,语气倒没有先前的狂妄,却仍快意无比:“沐先生,本王不才,还是赢了。”
也在这一抬头之间,他才看到,方才落棋雍容的顾清岚,此刻的脸色竟已经比开局之前苍白了许多,甚至连他的额上,也起了细密的汗珠。
冲李靳勾唇一笑,他苍白到无色的唇间,还有一抹微不可查的红痕,他开口轻声说,却只有两个字:“承让。”
李靳一愣,棋不是他赢了么?虽然没有官目,但局势明朗一清二楚,顾清岚却说“承让”?
顾清岚自然还没有昏头昏脑到数不清输赢的地步,同样也不会昏到言语混乱……李靳这才想到什么,大惊之下回头去看,却恰巧看到帐外滚进来他麾下的一名将军。
那将军厮杀半夜,衣着铠甲却仍旧锃亮如新,显见打的游刃有余,然而此刻他额上却出了一头冷汗,进了帐翻身跪下,语声颤抖:“大王息怒,是我无能,让囚犯从西南的缺口里……跑了……”
李靳睁大了双目,猛然回头,只看到灯下顾清岚还勾了唇淡笑,他面容苍白,眉宇间也浮上倦容,那双犹如深潭的黑眸中,却盈满了讽刺:“忠勇王,承让。”
原来他自始至终,目的只是偷梁换柱,给路铭心和莫祁,制造一个出逃的时机而已。
棋局中的输赢,从一开始就是他抛出的诱饵而已……一面进行如此艰难激烈的棋局,一面却步步诱使,让李靳的合围露出这么一个破绽,此等心力,何其可怕?
李靳几乎目眦尽裂,转头扫过那个忠实传达着他的意思,正不知所措缩起瑟瑟发抖的汉学先生,手起刀落,已将他的头颅沾了下来。
鲜血自脖腔中喷涌而出,那颗发色花白的头颅滚落在地,李靳冷笑了一声:“沐先生,今夜拿你这颗大好头颅祭刀,我还真有些舍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