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林家的祖坟,那是万万不能让严氏葬进去的。
于风水而言,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如何能与林家的列祖列宗并列,享受林家后人香火的供奉?于私心而言,严氏养废了自己的父亲,现在还把他的父亲剌激得都疯掉了,他怎么可能让严氏如愿,以祖父嫡妻的名议下葬?
但站在旁人的角度上想,林岳贤真的已经算是很大方了。
——那套楠木万寿棺木的价值简直抵万金啊!
可林岳鸿却有着自己的顾虑。
如果祖母没有被葬进林家的祖坟,而是被埋到了后山上……
后山可不像林家祖坟。
林家祖坟是有专人看守并打扫的,后山不过是块荒地罢了;依着如今族人对祖母的怨恨,很有可能他们前脚埋葬了祖母,族人们后脚就会去祖母的坟头泄愤……甚至挖坟鞭尸都是有可能的!
于是,林岳鸿据理力争道,“只要一天没开宗祠,祖母就是林家嫡妻,如何能将她葬到后山那荒无人烟的地方去?再说了,祖母执掌林家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二叔公,就是看在祖母这些年来置办了族里的善婴堂,令弃婴病孩们能好好的活下去的份上,您也该同意把她埋到祖坟里去才是……”
夏如花听着林岳鸿与二叔公争了这半日,终于明白过来,为何林岳鸿非要把严氏埋到林家祖坟里去的缘故了……
她沉吟片刻,低声说道,“也罢,我的娘……就由我来做主吧!我娘她……不下葬了,求着族里为她安排火葬,我再将她的骨灰带走,我们母女日后再不踏足储云镇半步就是了。”
听了夏如花的话,二叔公松了一口气,林岳贤也没反对。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严氏素日积威太甚,心腹虽有几个,但方妈妈一家人的下场也着实令他人心寒……
原来,方四被惠大太太命人灌了一肚子的耗子药,跟着让他服了解药;然后就敲锣打鼓地沿街告知路人方四的行径,绕着储云镇走了七八圈,这才命人把方四扔回了方家。
结果方四一回家,才知道母亲方妈妈,并他的老婆,以及三位兄长和嫂子……已经被林岳贤抢先一步先灌了耗子药又喂了解药……
这下子,方家除了七八个半大的孩子和老祖母以外,青壮年都变成了药罐子!
是以严氏的心腹也都被林岳贤的手段给吓坏了,直到严氏身死,除了林家二房之外,没有一个人敢前来探望和慰问……
见无人反对严氏火葬,二叔公便召来了族里的仵作,先验了尸,又报了官;警察署的黄探长带着几个人过来转了一圈,和林岳贤聊了一会儿天以后,大摇大摆地走了……二叔公这才安排了几个后生子,合力将严氏的尸身抬到了河边的空旷地里,拾了不少的柴火回来,又河堤上挖了隔离防火带……
忙碌了大半天,一个后生子小心翼翼地过去点着了火……
就这样,一把火,严氏就烟消云散了。
众人在河岸边坐了一晚,直到火势慢慢收小,夏如花突然走过来朝着林岳贤施了一礼,低声说了句,“……子谦,多谢你。”
林岳贤客气又疏离地说道,“姑姑这么说就见外了,这不过是……”
二叔公不高兴地打断了林岳贤的话。
“子谦啊!这声‘姑姑’你可能不能随便乱叫!宝玲啊,咱们先前就讲好了的……若你愿意留下来,守着我们林家的贞洁牌坊吃斋念佛的过一辈子,我林家愿意供养你,也愿意恢复你姑太太的名声……可你又不愿意留下来,还说要去上海……你说你一个单身女人,去大上海如何谋生!要是做出什么丑事来,岂不是坏我林氏一族的名声!所以咱们昨天就给了你五千块钱……以后啊,你和我们林家毫无干系了!子谦,这声姑姑……以后可不能再叫了!”
夏如花没吭声。
林岳贤则应了一声是。
天渐亮的时候,那堆火终于渐渐地熄了;几个后生子走上前去,用个瓷罐子把严氏的骨灰拾掇好了,交还给了夏如花。
夏如花红着眼眶紧紧地捧着骨灰罐,先是朝着那几个后生子说了声谢谢,又朝着二叔公说了声谢谢,就领着羽铭,母子俩慢慢地朝着镇子外头走去……
也不知怎的,这明明就是盛夏的天气,河岸边有绿树成荫,又有山花摇曳;但那两人的身影却显得格外萧索。
林岳贤叹了一口气,掏出了钱包,从里头掏了几张钞票出来,递给那几个后生子,“这些钱,你们拿去打酒喝,去去昨晚的污秽……”
众人一见就欢喜了起来,那么一迭钞票,怕是有两三百块钱呢!就是七八个人分了,每人至少也能分到二三十块钱;这可是寻常人家两个月的开销了!
接过了林岳贤递过去的钞票,众人由衷向林岳贤道了谢。
林岳贤摆了摆手,对二叔公说道,“二叔公,先前备在庄子里那副楠木万寿宫(棺木),如今也是无主的东西……去向如何就由二叔公说了算,怎么样?”
闻言,二叔公的老脸一下子就笑成了一朵老菊花!
那副楠木万寿棺材,先前严氏准备了多年才淘换到的好木料,又请了上好的工匠在那棺木上雕刻了一万个大大小小的寿字,这东西值钱不说,难得是稀罕,少见,可真是件好东西啊……
一直守在一边的林二太太终于忍不住了。
“子谦啊!出了这样的事,我,我……”林二太太期期艾艾地说了起来。
林岳鸿扯了扯林二太太的袖子,“娘,算了,我们也走吧。”
林二太太摔开了儿子的手,一鼓作气地对林岳贤说道,“先前你爹放的那把火,把我们家的东西都烧了个精光!那些都是我的嫁妆啊……难道你爹这把火把我的嫁妆都烧完了,你这个当儿子的不该赔么?我,我的嫁妆……啊!对了,还有莹莹的嫁妆,我们也不管具体有多少了,你,你一起赔给我们十万块钱就算了……”
林岳贤冷笑了几声,“太太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他看着林二太太,露出了鄙夷的表情。
“你们一家并不是我林家的骨血,却心甘情愿的享受着林家这么多的供养……二老爷今年五十岁了,您嫁到林家来也近三十年了……还有您生的三个孩子……这么些年来,林家花在你们身上的钱,超过十万块钱没有?”林岳贤冷冷地说道。
“我就只跟您算一笔帐!您从嫁到我们林家来的第一天起,每天早晚都要吃一盅金丝燕窝,这一天的份量就是二两,一个月六斤,一年七十二斤,三十年就是两千一百六十斤……这金丝燕窝可是论两卖的!如今也要五块钱一两,这也就是说,到如今,就光是您在我们林家吃的燕窝……都已经超过十万块钱了!更别说您除了每天要吃燕窝以外,参鲍翅肚……对您来说可是家常便饭……怎么样?咱们要不要再继续算算其他的帐?”
林二太太涨红了脸。
“娘!我们走吧!”站在一边的林岳鸿只觉得面上臊得慌,连忙架着母亲走了。
林二老爷看了看林岳贤,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最终,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急急地去追妻子和儿子了。
白莹莹一个人落在最后头。
她拿着块帕子,怔怔地看了林岳贤很久,也慢慢地走了。
林岳贤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熬了一夜,他身心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