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大事了?我不过是接邢老先生和我自己的西席过来住几日罢了,还要往娘家送个信?一定是焦云尚告诉你的。”她的家里,竟然放着大哥两个心腹眼线,随时随地都能把她的事,悄悄告诉杨鸿,想想还真让她觉得不舒服。
杨鸿道:“亏得小焦去告诉我了。”
“然后呢?大哥要做什么?将人从我这里赶走?”杨雁回问道。
杨鸿道:“季少棠告的可是太子妃的姑母家,这么棘手的案子,谁碰谁不好过。如今经手这案子的京官,自然也不会叫季少棠好过,已经先赏了他一顿杀威棒了。如今人关在刑部大牢里。我自会安排人进去,给他送些吃食和棒疮药。”
“季少棠那个身板,受得住杀威棒么?”杨雁回蹙眉问道。
“三十大板,想来不好挨吧。”杨鸿叹道。
杨雁回又道:“大哥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早知道英明神武的大哥会来,我那会儿就不用叫小厮出去打听消息了。”
杨鸿道:“我来就是想说,这件事你不能出面。毕竟季少棠也卷了进来,外人可不知道他败坏你名声的内情。你不想想自己,也该为谨白想一想。如果你一定要管邢家的事,大哥帮你出面!”
☆、第263章 乞求(一更)
杨鸿主动过来表示帮忙,这让杨雁回颇为感慨:“大哥,你真是太体贴做妹妹的了。原本我就发愁呢,我既不想让邢家落得这样惨烈的下场,也不想看着季少棠搭进去一条命,偏偏又不好出面。这可如何是好呢?大哥便来帮我分忧解难了。”
杨鸿道:“谁叫我是你大哥呢。倘若你情急之下,为了这件案子,抛头露面四处周旋,爹娘恐怕又要为你操心了。还是我出面好,你们三个都省心。”
杨雁回笑道:“大哥能告赢霍志贤,一定也能救了邢家。小妹很是敬仰大哥呢。这一回,大哥定然也不会让小妹失望的。”
杨鸿叹气,起身道:“你先别忙着说好话。季少棠和邢老先生想对付的人,比霍志贤难对付多了。那是致仕尚书,又是太子妃的姑丈。何况你大哥我为了对付霍志贤,准备了好几年,这次事发突然,我一点都没准备。上一回,还有萧夫人帮咱们撑一撑场面,好歹也能吓唬吓唬人。这回萧夫人可不一定再帮咱们撑场面了。”
杨雁回想起上次的案子,便很是感动。以前二哥还说,她病得昏昏沉沉那几日,姨妈一直捎信来苦劝爹娘莫跟霍家做对,说惹恼了霍志贤和霍老夫人没好下场,大哥看过信后,也帮着劝爹娘,不要去找霍家的晦气。二哥为此还十分不忿。结果直到前些日子,杨家人才知道,杨鸿那么小的年纪,就开始步步筹谋了。亏他能暗中留意霍家那么久。这么多年来,被霍家赶出去的奴仆,被霍志贤非礼过后自尽的少女的家人,他不知道接济过多少。还悄悄结交过许多他能结交到的,对霍志贤有敌意的人。
还有一件事,也颇让杨雁回鼻酸。林姑娘说,在船上的那段日子,杨鸿精神好的时候会跟她聊起很多他们兄妹幼年的事。其实他只是想说杨鹤,但是难免也会说到杨雁回。他说,他的妹妹曾经在跟着母亲进京往秦家送鱼时,被霍家的马车撞成重伤,差一点就死了。可恨那两家人后来都不闻不问。秦家人当时嫌雁回的血流在门前太晦气,雁回都伤成那样了,他们还要杨家赶了马车快些离开。
秦霍两家的行径,都让杨鸿很生气。但他后来还是劝说母亲,去给秦家的老太太刺绣。他想的是,霍家那么难对付,他将来若要有能力帮妹妹讨回这个公道,一定要想法子积累更多的力量。而秦家当时是他们能接触到的,最了不起的人家了。如果能和秦家一直保持不错的关系,说不定哪天,这个人脉就能用得上。况且,秦家还是霍家的亲家。常和秦家走动,也有助于他能掌握很多霍家的事。
只是,要靠着母亲和妹妹去高官府邸,讨好奉承人家的老太太,杨鸿心里始终都有些抑郁,很是跟自己过不去了一段日子。他还对林妙致说,闵氏和妹妹第一次去给秦老太太送绣品那一日,他因为心里难过,在后院里劈了许多柴,一直累到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这才停下来。
这件事,杨雁回一直记得清楚。其实那日,闵氏误会杨鸿不想让妹妹继续念女学,所以才罚他劈柴。没想到儿子那么实诚,竟然劈了那么多。吃饭时,手抖的连菜都夹不住。
若不是林妙致说了,杨雁回还不知道,大哥劈柴还有发泄的意思。
想着过往种种,杨雁回不禁动容道:“有大哥在真好,事事都顶在前头。只是有我这么个不省心的妹妹,大哥是不是经常闹头疼呢?”
杨鸿仍旧是叹气:“那也没法子啊。你也不是故意要添乱。邢老先生如今已是这个模样,他求到你跟前,你还能不管他不成?”
杨雁回不由唇角弯弯,笑道:“多谢大哥这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杨鸿道:“时辰不早了,我即刻进京,若我能自己进刑部大牢瞧瞧季少棠,跟他搭上话,那是最好不过了,便是我没法子探监,也一定想法子买通狱吏,哪怕就送进去些吃的和棒疮药也是好的。若有人问起,我只会说,我是要帮邢先生,不得已才要关照他。你也莫说漏了。不然外头人还以为杨家人疯了。”
杨雁回道:“这些事我都省得,你妹子我还不糊涂呢。”想了想,又道,“求人办事、上下打点,都是要钱的,我这里还……”
杨鸿打断她,道:“钱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拿你的钱去帮季少棠,你就不怕谨白多心?”
杨雁回这才不傻乎乎的想着给大哥塞银子了。
待杨鸿走了,杨雁回这才又带了秋吟过去瞧邢老先生。秋吟还满心不乐意,道:“赵先生也在那里呢,我可不想看她的嘴脸。也不知道奶奶哪里来的那好性子,还能对她客客气气的。”
杨雁回道:“你不愿意去就算了,我自己去。”
秋吟没奈何,也只得跟了去。
邢老先生睡了好大一会,才慢慢醒转过来。杨雁回给他安排的住处十分清净,老人家醒来后,便下了炕,由一个媳妇子搀着,慢慢出了屋子,来到院里。
赵先生正坐在屋檐下,缝补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葛布道袍。看到邢老先出来,她才停了手里的活计。虽然心里乱成一团麻,她仍旧劝道:“俞夫人已安排了人手,出去打听消息了。老先生还是先安心歇息。咱们还是……还是先等消息。”
另一个媳妇子搬了藤椅来,邢老先生便也在屋檐底下坐了,道:“我就说雁回会帮我的。只是少棠这一插手,雁回反倒不好明着帮了。唉,说来说去,都怪我身子骨不争气,少棠不敢让我拖着这把老骨头去告状。”少棠那孩子没有功名傍身,不过是一介草民,胆敢敲登闻鼓状告致仕尚书,只怕案子还没开审,就要先吃上两回杀威棒。只是这个话,他不敢跟赵先生说。
赵先生也不是无知妇人,一听这话,又开始掉泪了。她当然知道少棠要为这事吃大苦头。如果不是怕官府用刑,邢老先生自己就能去告状。
邢老先生也越发伤心了,口中翻来覆去道:“都是我这把老骨头,害了孩子们……”
杨雁回和秋吟进来时,正看到这悲悲戚戚凄风苦雨的场面。
杨雁回忙上前劝说道:“老先生,你才醒过来,莫要太伤心了。咱们一定有法子救人的。”
赵先生瞧是杨雁回来了,忙问道:“少棠可有消息了?”
杨雁回道:“他人被关在刑部大牢里。这案子什么时候审,还不知道呢。只怕他还要在里头待几日呢。我大哥已经想法子进去见他了,说给他送些吃的用的。”
赵先生忙道:“我听说那牢房里头都是又阴又潮。我把少棠的道袍补好了,能不能让杨举人,将这衣服也捎进去?”
杨雁回看了她手里的衣服一眼,道:“大哥这会儿不在,怕是只能等下回了。先生也不必太过忧心,我大哥不会叫他在里头受罪的。”
邢老先生道:“我们这一路上,走得甚是艰难,有时连吃的也不够,少棠宁可自己饿着,都让给我和他娘了。这一路颠簸,他也没少受苦。这才入京便要打官司,我怕他也吃不消。”
秋吟听了这话,倒也十分同情季少棠,不禁插嘴问道:“老先生,季公子幼年时,你便极为欣赏他,后来也一直提携他。今日他能为了邢家不顾一切,想来也有报答您的意思。不过,我一直不知道,老先生当初为何那么喜欢季公子?”
杨雁回笑道:“说起来,我也不知道呢。”
邢老先生一怔:“你怎么会不知道?少棠说,他跟你说过。”
杨雁回也是一怔:“都这么多年了,我……我忘了。”
邢老先生不疑有他,只是看了一眼赵先生,这才缓缓道:“说来事情也简单。那一日,我不过是在街上四处走走,听说书的在说什么故事,再看看别人的书摊子上都在卖什么书。结果,看到一个小孩子在帮人写书信和对子。他自己不光能写,还能做对子。那孩子的的字倒也写得有模有样。只是那几日,天很冷,风太大,吹得他脸颊和鼻子都红红的,手都冻得伸不开,但他还是呵一呵手,写得很认真。我一时好奇,就上去让他帮我写了个扇面,还跟他聊了几句,怎么年纪这么小就出来帮人写字。他说”邢老先生又看了一眼赵先生,继续道,“他母亲的生辰就要到了,他想攒些钱,给他母亲买一支玉簪。他连买哪支簪子都想好了,他的母亲带他来京里时,看过好几回那支簪子。只是每一回,都没舍得买。家里的钱都花在他身上了。”
赵先生听到这里,握着衣服的手一阵抖,脸色阵阵发白。
就听邢老先生道:“我觉得他是个心地纯良的孩子,又懂事又孝顺,看他因为年纪小,生意不好,后来才叫他来帮我抄书。那时候,他已经摆摊三天了,也不过攒了几十个钱。”
秋吟听到这里,对赵先生道:“我还从未见过先生戴玉簪呢。只见过先生戴乌木簪和银簪。”后来季少棠考中了举人,赵先生或许有金簪戴了吧。只是她却没见过了。如今,她只见过十分落魄的赵先生了。秋吟又问,“赵先生怎么不戴那支玉簪呢?”
赵先生一脸痛悔难当的神色,哆嗦着唇,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好半晌才道:“后来,少棠买了那支玉簪,回来送我。我却怪他骗我。明明说是去京里参加几日诗会,却背着我去干了这没用的事。那玉簪,本来就是下脚料做的,材质也不怎么样,价钱也便宜。我想着反正也戴不出去,一气之下就给摔了,还将他痛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