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氏有些疑惑,便又去拿了女儿昨夜被她罚做的针线活来看。乖乖,可真是了不得,这哪是她的小雁回该有的手艺?
她只说了罚女儿做针线,却没说做什么。杨雁回便从秋吟那要了尺寸,随手剪了样子,做了几双鞋垫。闵氏看款式和大小,应该是爹娘和两个哥哥都有份。那针脚细密匀称,显然是个熟手。
她哪里知道,其实这已经比秦莞的手艺差多了,只是杨雁回甚少做这些个玩意儿,手生,所以,昨夜做这些时,颇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哎唷唷”闵氏赞叹道,“你这不声不响的,倒是偷偷把针线活学好了。”
杨雁回便笑了,一边绣着手里的蝴蝶,一边道:“都是娘教得好,女儿也不好总给娘丢人。”嘴上说着,手上便故意错了几针。闵氏一夸她,她才想起来,杨雁回那一手烂针线活,是备受家人耻笑的。她这么傻乎乎的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还不得惹人生疑?
闵氏忙好笑的阻止她再错下去:“你看看,就是不禁夸,又错了吧?还得拆了重来。”
杨雁回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绣活,苦着脸道:“娘,做这劳什子的针线活,真是太难为女儿了。”
闵氏道:“多做些,熟了就好。”
“女儿知道了。”杨雁回继续乖巧的点头。
闵氏心情这才舒展了,她的小雁回越来越懂事了。她又道:“你说娘该绣个什么花样好?那秦家的老太太喜欢什么呢?绣个松柏长青?还是花开富贵?”
杨雁回头也不抬,道:“在帕子上绣海棠花吧,要红色的,艳丽的。不用整株的,只要绣上一两枝,花开得稠密些就好。那老太太十分喜欢海棠花。”
闵氏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杨雁回早就想过该如何回答了,一边拆了丝线,一边道:“以前跟着娘往秦府送鱼。有一回听到两个出府的小厮说话,说是老太太屋前有一株海棠眼看着要病死了,得赶紧换了。我想着,那老太太既让人在屋前栽了海棠,想必是喜欢海棠的。若娘怕猜错了老太太的心思,也可先问问姨妈。”
闵氏便道:“你这小丫头耳朵倒是怪尖的,这都能给你听到,还记在心里了。行,那就绣海棠。娘先去画个样子来。”
闵氏起身离开了。
杨雁回便无趣的丢开了手里的绣绷。
她是真不喜欢做做针线活儿,是看闵氏烦心事多,这才乖乖应了,不然定要想法子耍个滑头躲过去。
她忽又想起自己还是秦莞那时候的事来。现在想想,她能把自己逼到练出双面绣的手艺,对自己也真是狠。那时候,自己活得也真是惨,真是无聊,真是傻啊!
“哎——”杨雁回想着,便深深叹了口气。
秋吟正在边儿上给她打扇子,听她叹气,便道:“姑娘,才这会子,你就不耐烦了?”
杨雁回便道:“我又不是绣娘,不靠卖绣品吃饭,做这个干啥?”
秋吟便笑道:“姑娘命好,便是什么都不做,也能衣食无忧。”
杨雁回便道:“这样也不好。我若能靠自己吃饭就好了。”
秋吟歪着头,想了一想,不知道她这是何意。
杨雁回便教育起自家丫头来:“你想啊,若女人能凭自己的本事吃饭,不靠着男人,是不是能过得自在许多?远的不说,就说赵先生,守寡这么些年,又是个容貌出挑的。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可你几曾听见有人说赵先生的是非了?人家天天上午给女学生上课,下午督促儿子念书,哪有那闲工夫乱来?这些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再者,村里人家,对有学问的人都十分敬服,对先生们尤其尊重。赵先生虽是女子,可那也是个教书先生不是?又有几个人敢胡乱搬弄先生的是非呢?”
若不是做着教书先生,就算赵氏有儿子,只怕在族里也会受气。毕竟是寡母幼子,没有得力的倚仗,且谋生艰难,说不得还要向族人求助。
可是她从秋吟处听来的,赵先生母子这些年过得挺安稳。有屋有田,衣食不愁,还能让儿子念得起书。就连洗衣做饭这些琐碎的家务事,也请了村里人来做。
秋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哦,赵先生教书可以赚束脩,这倒是不假。还有焦二婶子,人家去给京里的苏家做奶妈子,也能赚钱呢。”
杨雁回白了这不开窍的小丫头一眼:“你怎么不说于妈妈、何妈妈在咱家作活,也能赚些银钱补贴家用呢?”
那能是一回事吗?谋生的手段那么多,她要想一个她自己喜欢的,还要受人尊敬的事情做。
她如今虽不觉得给人洗衣、做饭、洒扫庭院、放牛、放羊,靠自己一双手吃饭有什么不好,奈何别人都不这么看呀。
她反正是不想再入高门了,最好不嫁人才好,可是似乎……压力有些大。她还没胆气这样跟世人对着干。
若真要嫁人,能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最好。但她不如娘亲这般能干,也未必能遇到个和爹一样的男人。可是完全依附别人生活的日子,她也不想继续了。
秦莞若不用依附于秦家才能生存,她也不用活得那么悲惨压抑,到后来也不至于连一丝求生的念头也无。
秀云若不用依靠夫家或者娘家才能生存,也不用活得这么悲哀。倘若那文家要全靠着秀云才能活着,还不得好好巴结着,哪里还敢这样随意糟蹋?
就算她如今有爹娘疼爱,兄长呵护,她也不想再靠着别人活了。这日久天长的,一旦突生变故,那倚靠忽然间没了,她该如何是好?
可是做什么好呢?
刺绣她是不喜欢的。种地养鱼她全不会,何况这些活计也轮不着她来做呀。
杨雁回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就听秋吟嘟嘴道:“姑娘是瞧不起咱们做下人的么?那姑娘也去做忠烈侯吧,本朝忠烈侯萧桐可是女子呢!那名头说出来,咱们大康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以女儿身封侯,人家都说是千古第一人呢。再不然,你学学前朝的梁红玉女将军,人家被封为安国夫人、护国夫人!连你常看的话本子里都常常讲她呢。这就是那什么……什么……名垂……名垂青史吧?姑娘你也去垂一个试试呗。”
杨雁回没想到这小丫头也有跟她闹脾气的时候,便笑道:“我哪里敢瞧不起你?你看我才不过说个笑话,你就有一百句等着我哪,还让我去跟忠烈侯比,你家姑娘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连萧夫人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你看你看,我这还没敢瞧不起你呢,你就已经不肯给我打扇子了。我若真瞧不起你了,往后你再连被窝也不给我叠了,也不给我做新手绢、新绣鞋了,可叫我怎么办?”
秋吟怔了一怔,瞧瞧手里不知不觉停下来的扇子,忙又去给杨雁回打扇子:“姑娘,我不是有心让你热着的。”
适才秋吟提到的忠烈侯萧桐,实乃本朝第一奇女子,与前朝的梁红玉女将军堪称女中双杰。
萧家世袭石砫宣抚使,萧桐自幼随父兄镇守西川。二十年前,萧父重病,适逢先皇初登大宝,根基不稳,朝政动荡,西狄趁机纠结举国兵力,大举来犯,意欲一举吞并西川。西川各土司以萧家为首,共同抵御外侮。
萧父带病出战,身中流矢,与二子战死沙场。萧桐一介女流,戴孝出征,带领幼弟萧栋,整合西川各土司残部,迎战西狄大军。
剑门川一役,两军死伤惨烈,萧桐身受三处刀伤,死战不退,力敌西狄八十万大军。
两军对峙之际,朝中援军抵达西川,与萧家军合力反攻西狄。西狄军惨败而归,二十年来再无力染指大康。
援军之中,便有昔年的镇南侯世子方天德。方天德与萧桐在那场耗时数月的战争中,相识相知,彼此生出爱慕之意。
援军即将返朝时,朝中生变,平南王周玺趁朝中空虚,起兵造反,意欲谋夺皇位。
萧桐率西川军与援军合力回援,击败周玺大军,此一战又耗时数月。惜淮山河一役,萧栋战死。萧家男丁死伤殆尽,幸存者唯有萧桐长兄萧梁那年仅三岁的幼子——萧齐。
行功论赏之际,方天德将自己与萧桐情意表奏圣上。天子大悦,下旨赐婚。岂料萧桐抗旨不从,说自己尚在孝期,并言称“深宅难酬青云志,此生唯愿守西川”。
先皇竟封其“忠烈侯”,并以“西狄大败,反贼伏诛,边疆无事,四海升平,理应普天同庆,且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为由,破例将其孝期减为一年,赐婚方天德,婚后与夫同守西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