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嫱一怔:对啊,她原先只想着假若彻查此事于他们高家没有好处,她恨不得科举更乱一些,可如今科举已然不公,这样一个大好机会放在眼前,她趁此机会将事情闹得更大,岂不是就令她将来取缔科举更添了一份理由?!
高嫱蹙眉沉思片刻,舒眉笑道:“好孩子,哀家知道你心系朝廷,不过你不必担心那么多,你是哀家的亲侄儿,有人要坑害你,哀家又怎么能坐视不理?此事哀家心里已有定夺,你先回去吧,哀家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高展明听了此话,这才舒了口气,向高嫱行礼后退出了仙居殿。
高展明一走,高嫱便叫来郭玉莲,道:“你派人去找苏大学士,让他将此事告知皇上。假若皇上有意要彻查,那便好好地查他一查。”
郭玉莲领了命令,即刻去了。
苏瑅将科举中朱卷与墨卷也许不想对应一事告知皇帝李长治,李长治得知后十分震怒,立刻委派苏瑅和吏部一起负责此案,命礼部交出所有中举举子的朱卷和墨卷,由苏瑅带领吏部官吏复核检查。
韩白月万万想不到事情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他身为礼部尚书之子,对于科举中徇私枉法一事十分清楚,只要事后磨勘时能够敷衍过,那么誊抄朱卷的胥吏权利便十分之大。高展明的朱卷,的确是他有意命人换的,他以父亲的名义威逼利诱,胥吏们不得不听从他的指点。往年来这些事情亦有发生,朝廷也从来没有彻查过,怎么到了今年,皇上突然就下令让苏瑅负责磨勘一事了?!
苏瑅的动作十分干净利落,不过短短几天,百多份中第举子的试卷他就带人复核完毕。结果令世人为之震惊——百来份试卷中,有问题的卷子竟然多达十二份!这只是中举士子的试卷,而所有参加会试的举子共有上千人,其中朱卷与墨卷不符的,又有多少?!
那十二份试卷中,原先的墨卷中都有别字、错谬等,然而到了朱卷上,那些错谬之处却都被改正了过来。这些都还是轻的,在所有中第举子之中,改动最大的是韩白月的试卷。科考时所做诗赋,都要用韵书作为押韵的标准,如有犯韵者,不得放及第。而韩白月墨卷的诗赋几处犯韵,在誊抄朱卷之中,他的诗赋被人修改了大半,不仅改正了他用错的韵,一些晦涩不通的句子亦被改换,原本文理不通的文章被改得文采斐然,竟然得中第一十八名!若不然,以他原本所答试卷,必然落第!
复核审查的结果传到李长治耳中,李长治万分震怒。
礼部尚书韩海及礼部侍郎当天便被投入大牢之中,所有涉案的胥吏官员亦被羁押。几日之后,朝廷颁布了对所有涉案官员的处罚——
礼部尚书韩海,目无国法,革职查办,收入监牢,永不叙用;主考官降至调任,罚俸三年;所有同考官及涉事胥吏,按照罪行轻重,或革职,或罚俸,依律处罚。
韩白月做梦也没想到,他做下的事,竟会报到他自己头上。在他眼中,高展明明明是个无依无靠的、可笑的家伙,当初他涉及陷害高展明,使高展明挨了三十棍棒如丧家之犬一般被赶出宗学,也都无比顺利。怎么突然之间,高展明便翻身攀上了太后,甚至能将他害得家破人亡?!
然而这些事,韩白月只有到狱中慢慢想明白了——他利用职权,买通考官,更改自己的朱卷,调换他人试卷,罪行重大,和他的父亲韩海同一天锒铛入狱了。
由于此案牵涉甚广,李长治下令,今年科考名次作废,所有墨卷重新誊抄,由翰林大学士苏瑅担任主考官,翰林院与政事堂、吏部等官吏担任同考官,重新阅卷!
第四十五章 连中二元!
由于本次科举中舞弊的情况太过严重,李长治下令重新科考结果作废,由翰林学士带领官员重新审卷。
审卷的结果直到四月才终于重新放榜,结果再一次令人出乎意料——原先被判落第的高展明再重新审卷之后,不仅及第登科,而且再一次荣登榜首,得中会元!
新榜一放,整个京畿都立刻沸腾了。
当初苏瑅连中三元时,年仅十九岁,被天下人称道为天纵奇才,视为全天下学子的榜样,凡是苏瑅的政见,总会受到无数人追捧,这十年来朝中所有新晋的举子全都将苏瑅视为主心骨,颇形成了一股势力。就因为如此,高门望族虽然对寒门举子十分憎恶,却一直不敢轻易贬黜苏瑅。
从苏瑅高中至今十年来,尚无一人连中三元,莫说连中,三元中得中二元的也无一人,而如今高展明比当日苏瑅高中时的年纪还小一岁,却已连中解元和会元,已有不少人将他和苏瑅相提并论了。然而高展明和苏瑅不同,他非但不是寒门出身,还是如今天下第一的大家族高家的嫡系子弟,因此高展明受到的并非全是赞誉,相反,还有不少非议之声。
新科放榜的那一天,引鹤挤到宫门外去看新榜,他挤进人群中,刚看见高展明的名字位列头名,高兴地连蹦了三下,正准备回去报喜,却从站在一旁的几名读书人模样的人嘴里听见了高展明的名字,他便好奇地停下脚步去听。
“喂,你看,头名的那个高展明,我若记得没错,他已经是连中二元了。还有一场殿试,你说他会不会连中三元?”
“我看八成会吧。殿试是皇帝亲自策问众举子,那高展明可是太后娘娘的嫡亲侄子,就冲着这一点,就算他一个字都不说,我看皇上也得钦点他当状元。”
“我也就奇怪了,话说这高展明既然是高家的嫡子,为啥要参加科举?每年他们这些势族封官的人那么多,还就轮不到他?”
“嘘……”那人压低了声音说,“我早听说太后反对科举,早就想取缔科举了,实在是反对的人太多才不敢那么做。这几年虽然有官宦子弟参加科举,可是选出的绝大多数举子还是寒门士子,寒门士子涌入朝堂,占了他们的位儿,他们心里当然不痛快。科举选出来的士子,那都是有真学问的,他们那些靠门第荫庇的势族当然比不上,这几年高家的名声是越来越差了。所以我估计这高展明参加科举就是太后示意的,有意让他连中三元,好叫咱们老百姓以为,高家还是有能人的。”
“是啊,先前二月张的那张榜,高展明落榜了我还觉得奇怪呢,估计是高家和礼部没通好气。后来朝廷不是彻查礼部吗?说什么查到了徇私舞弊,我看十有八九就是因为高展明!你看今天张的新榜,这不,高展明就成了榜首呢!”
“就是就是,费这么大的干戈,不就是高家的一步棋么,真是可惜了那些真有文采的学子,就这么让高展明给压过了。”
“嗨,那又能怎么办呢,高家坐在宫里,又能有什么公平可言呢?”
引鹤偷偷听了这话,气得直跺脚,想上前跟那些人理论,可那些偷偷议论的子弟见引鹤瞪着他们,还以为引鹤是官府的眼线,吓得立刻就散了,哪还听他讲理?引鹤委屈不已,却也只好默默吞下了这口气,回府去找高展明。
高展明得知自己不仅中第,甚至再次摘得头筹之后,原也是喜出望外的,可听了引鹤转述的在外头听到的那些议论,他喜悦的心情减少了几分。
然而高展明也没有太生气。他参加科举,会遭受异议,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老百姓根本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心里有了个预判的立场,也在情理之中。若他还是当初吴郡里的那个小老百姓,他听了这些事,也会觉得里头有猫腻。一个穷凶极奢的贵胄子弟,还是一脉单传,挤破头去跟着人吃苦受累捱科举,这是安的什么心?背后无人指点、没有一个巨大的阴谋,这种话说出去都没有人信。若非他是当事之人,他也不会明白的。
不过也没关系,日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再过个几年,总会有人懂他的。
引鹤气愤道:“爷,到了殿试那日,您好好发挥,让那些瞎了眼的家伙们都看到您的惊采绝艳,一举夺个状元回来,让他们无话可说!”
高展明却沉默不答。接下来的殿试,让他有些头疼了。他不想这么快就进入朝廷的中枢,他倒情愿从六部中的小官吏做起,慢慢接触朝政,逐渐培养自己的人脉。他重生至今已经大半年了,可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天天在高家的宗学里读书,接触的绝大多数都是高家子弟,即便有外姓子弟,也是高家的亲戚。参加科举,他倒是认识了一些举子,但接触的不够深人,这点人脉也还远远不够。
高展明之所以一意孤行甚至拂了高嫱的面子非要参加科举,就是因为他不想使自己被动地成为“高家”这条船上被捆着的蚂蚱。如今他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取得解状,在会试中夺得好名次,他就已经获得出身,他的名字进入了户部的档案。接下来无论殿试的成绩如何,他都可正式进入仕途,而殿试上的名次,只不过与他第一份官职的分配有关罢了。如此一来,他的出仕之路清清白白,不牵扯任何利益集团,对于他未来不管是明哲保身还是依附何人都是有极大的助益的。
先前的乡试和会试,他不敢松懈,便是怕自己落榜,因此全力以赴考了一个好成绩,甚至是出乎他意料的好成绩,接下来的殿试,万一皇上也赏识他,他就板上钉钉会被分配进三省了。一旦进了朝廷的中枢,便是在高家的眼皮子底下做事,他又要怎么才能不把自己全然地置身于高家这潭子泥水里?
现在他才刚刚起步。将来的路,怕是还有更多艰辛坎坷呢。
引鹤见高展明发愣,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心虚地说:“爷,都是奴才不好,奴才不该把外头听来的风言风语到爷面前嚼舌根子,惹爷不高兴了。”
高展明摇了摇头,道:“没事,我没有不高兴。距殿试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这些时日我参考,你伺候着我,也累坏了。该好好放松放松才是,什么好酒好肉,尽管敞开了吃,你想去哪间馆子只管跟爷说,爷带你去!”
高展明摘得双元的消息进了宫,宫里的气象也各有春秋。
高嫱自然是狂喜的。当初高展明说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贵胄子弟得中三甲而他想要证明自己的时候,高嫱的态度只不过是让他可有可无的一试,没想到高展明当真及第,可真是叫她喜出望外了。如今她再回想起高展明从前的阴鸷古怪,都觉得是那孩子在藏拙,实际上私底下还不知付出了多少艰辛努力,今日才能一鸣惊人。现在的乡试和会试他都只是在观望,并没有插手,就是想看看高展明究竟有几分能耐。现在已经足够了,她看到了高展明的实力,相信高展明一定能够帮着他们高家永蹑高位,狠狠把赵家那些贱人给打下去!
而李长治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便称病躲了起来,连朝也三五天才上一回,在举行殿试之前,他尽量不与高太后的人接触。
这日李长治一下朝就急匆匆赶回寝宫,没多久就有太监进来通报:“皇上,外面……”
李长治烦躁道:“不见,我谁也不见,请回去,就说我咳嗽的厉害,会过人!”
那太监小声道:“是赵贵妃……”
李长治愣了愣,脸色稍霁,道:“让她先回去,一会儿再偷偷过来,别让太后的人发现。”
那太监得了命令,便出去了。
没多久,赵金燕换了身宫女装束,走进了寝宫之内。李长治连忙起身相迎:“爱妃,快过来这边坐。”
赵金燕嗔怪道:“皇上,瞧你弄得,臣妾想见皇上一面,都要跟做贼似的偷偷摸摸,这又是何苦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