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门前停下,屋内窗棂半掩,竹绿色的轻纱挡去了半边光,显得有些暗。她看不清穆戎的样貌,只见到他身上暗紫色的缕金长袍微微发亮,像是夜里的星光似的,便蹲了身子道:“奴婢见过殿下。”
一时并没有回应。
可她能感觉穆戎在打量她,嘴角儿便翘起,露出笑来。
她笑时艳若桃李,令人心醉。
穆戎看着她,放下手中书卷道:“进来。”
声音很轻。
他说话的方式便是如此,像是不愿花费力气。
可奇怪的是,不管他用多轻的声音,一字一字总是很清晰,也有点儿低沉,叫人想起山雨欲来时的阴天,忍不住就会提起精神,仔细听他的话。
姜蕙迟疑会儿,拎起曳地裙摆慢慢走入。
这一去,却是去了许久。
桂枝再见到她时,她面上尚有嫣红,目流春波,心知二人必是欢爱了一回,便笑道:“你看你还担心呢,殿下这般喜欢你,便是娶了卫姑娘,又有什么。”
姜蕙轻声一笑,若是把她压在身下就叫喜欢,那她真不知道如何回了。
她不会忘记那日,穆戎是怎么泼她一头冷水的,也是那时候她才知,正如曹大姑说的,她这等身份不过是个玩意儿,若是提什么真心,只会叫人不屑,从此后,便收敛了心思,专心服侍他。
扪心自问,她学得功夫不错,这世上能叫他那么尽兴的,可不多。
但现在已够了。
“我要睡会儿。”她露出疲倦之色。
服侍穆戎不是件轻松事,桂枝笑道:“那你先把这红枣羹吃了,再歇息会儿。”她等姜蕙用完,才善解人意的先行离开。
等到桂枝走了,姜蕙的精神又好了,在屋里收拾一阵后,换身衣衫,很快就离开了衡阳王府。
自打穆戎不给她赎身,她就已经定下了计划。
今日进行的十分顺利。
姜蕙到得城外,只觉浑身轻松,那是久违的自由,阔别了八年。八年前,她是一个地主家的小姑娘,无忧无虑,后知后觉,八年后,她吃尽苦头,看尽人间冷暖。
她仰躺在牛车上,只觉这一生恍恍惚惚好似个噩梦。
回忆起家人尚在一起时,团团圆圆,也觉得甚为遥远,如今唯一让她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孤单的,便是还未寻到的妹妹了。
这会儿她怕已长大,等她找到她,二人相依为命,已是满足。
然而,这噩梦还未结束。
到得前方路口,车夫回过头来,抖抖索索的问:“姑娘,你到底犯了何事?”
姜蕙爬起来往前一看,只见牛车已被人拦下,那几人虽未穿官服,可浑身散发出来的血腥气,任谁瞧了都知道必是军营里出来的,她眼睛睁大了,往更前方看去。
穆戎负手立在那里,她虽看不清他的脸,也是一眼认出。
风吹得他衣袍舞动,姜蕙只听他问:“你要去何处?”
姜蕙哪里愿意答他,她费尽心机,最后还是被他追到,如何不气?
见她沉默,穆戎往前走了几步。
晚风中,他面容渐渐清晰。
姜蕙呼吸不由一滞,这人生得一张极俊的脸,可却叫人恨得要死,也难怪前王妃悬梁自尽,想必是被他伤透了心。幸而她这几年经历的多了,不似个小姑娘叫他冷一冷就寻死觅活,她又慢慢抬起头来,直视着穆戎。
那是第一次,她表露出她的不满。
穆戎不由挑眉:“你私盗令牌,可知是死罪?”
姜蕙如今也不与他藏着掖着,凡事如何不付出代价?
她回道:“是你不放我走,我原想去找寻妹妹。”
听得这话,穆戎眼眸半敛,稍许沉默过后道:“你不信本王?”
姜蕙忍不住就笑了,她是求过穆戎,他那日认真答应她就信了,可两年过去,妹妹一丝一毫音讯都无,可见他并不曾多花心思,不然以他的能力,岂会寻不到?
也是自己傻,寄托于他身上,这样的人岂会真把她的事放在心里,他要谋算的实在太多了,姜蕙淡淡道:“此事不敢再劳烦殿下。”
她略扬起下颌,剪水双瞳华光流转,一身布衣难掩丽色。
穆戎看她在牛车上显得不伦不类,转过身道:“令牌一事,本王姑且不追究,你随我回去。”
声音忽地柔和下来,带着些许情谊,他偶尔是会有温柔的时候,在这瞬间,能叫人离不了他,能叫人掏出自己的心。
可她不会当真了,姜蕙深吸一口气,颔首道:“殿下又要娶妻了,奴婢先恭喜您。”
这话有些突兀,可细品起来,内里百转千回,穆戎目光不由深了一些,回头却见她从包袱里拿出一物:“不过十方图在我这儿,今日殿下需得放了我走。”
两年来,她服侍他的次数不少,总也有□□添香的时候,他有些东西放在哪儿,她像是不曾注意,其实是看在眼里的。
十方图便是一副很紧要的军事地图,穆戎派人花费四年方才绘制完成,她为以防万一,今日便不止取了令牌,也取了地图,并且藏了起来,此物乃是地图的绸套。
穆戎自是不曾想到,脸色一变,沉声道:“把十方图交出来!”
姜蕙冷笑:“把卖身契拿来,放我走!”
穆戎不答应,他少有的露出了怒气,黑眸中像是有惊涛骇浪,挥手命人举起弓箭道:“小心我取你性命。”
因他那话,周遭都好似带了寒气,姜蕙看着那些弓箭抬起来,嘴角一扬,他这一辈子大概还没被人要挟过罢?可能滋味很不好。
可她这生尝过的滋味太多了,谁又能知晓呢?姜蕙眯起眼睛,明眸闪着狡黠的光:“便是杀了我,你也取不到地图,我死了,这地图得传到别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