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智渐渐有些模糊,她颓然地仰头倒下去。
逃不掉,方才流了太多血,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都说人死后会入轮回,到了阴曹地府,阎罗殿上,人的因果报应都会一一应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阿九无声一笑,这荒诞无稽的一辈子虽说短暂,可跟着谢景臣,她也算应了“罪孽深重”这句话。
那群黑衣人已经紧随而来,她静静地听着愈发逼拢的脚步声,认命地合上眼。
其中一人大步上前,朝着阿九便要挥刀而下,然而令她不曾料到的,那刀尖在距离她半寸许的位置硬生生停了下来。
她微怔,睁开眼,却见那持刀男人的面目极度扭曲,眸子瞪得极大,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怖的物什。她因顺着那人的目光望过去,却见那人的手臂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条通体碧绿的蛇,猩红的芯子吐出来,鲜艳骇人。
与此同时,一阵笛声隐隐传来,在死寂的夜色里显得突兀阴森。
在阿九的认知中,笛一向是文人骚客所钟爱的东西,附庸风雅,宛转悠扬。然而这阵笛声却不同,它曲调诡异,带着少许的异域风情,听在人耳朵里,教人毛骨悚然。
愈来愈多的蛇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耳畔充斥着蛇吐芯子的声响,她又惊又惶,猛地抬头朝笛声传来的方向看,却见高处的飞檐一角上立着一个白影,彩面戏服,长发如墨。
吹奏蛇笛的,竟是方才菩提树下梵唱的怪人!
“蛇蛊?”那领头的小童神色骤然变得凝重,思索了一番狠狠咬牙,“此地不宜久留,走!”话音方落,几个黑衣人便纵身翻过了高墙,再没了踪影。
她一阵怔忡,回过神后再抬眼,那着戏服的男人已足尖微动,从数丈高的檐角上来到了她身前。阔袖大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施施然落地,从容不迫,仿佛尊贵与高傲都与生俱来。
世上有一种人,美在魂魄,美在风骨。
阿九晃神,只怔怔地仰视他。
原本以为他会对她说些什么,却并没有。他只是垂着头看着她,静默不语,以一种强者俯视弱者的姿态,目光沉寂,静若深水。
“你……”
她张了张口,后头的话却半个字也没说出来。后颈被人轻轻一击,精准地落在某处穴位上,阿九只觉得浑身一软,眼前的一切便化作了一片虚无。
第14章 无留意
阿九醒来已经时天边已经泛起了白。
每回的蛊毒发作,于她而言都是死里逃生,昨晚亦如此。浑身疼痛不已,她贪婪地吸了几口气,揉着发胀的脑子撑身坐起来,目光环顾四周,却霎时愣住了——居然是她同金玉同住的屋子。
这是怎么回事?
她心中生疑,使力地揉摁酸胀的眉心,努力回想昨晚的点点滴滴。自己从谢景臣那里回来,半道上遇见了一个古怪的孩子,潜入府中的刺客,还有……
忽地眸光微闪,她面上急速地掠过一丝诧异——还有那个戏子打扮的怪人!
记忆在某处被硬生生截断,她只觉得脑子里似乎空缺了什么。自己被那怪人所救,从那群刺客手下死里逃生,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她是怎么回来的?她怎么都不记得了……
太阳穴一阵刺痛,阿九口里溢出一声痛呼,心头隐隐有些不安。昨晚的一切都太过离奇,譬如那小孩子的来历,譬如那菩提树下梵唱的男人,他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和消失,还有那段似乎缺失的记忆……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时候住在破庙里,夜深人静的时候便常听那些老人唠些乡间鬼话,彼时年纪小不懂事,听起来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刺激有趣。然而人一长大,顾虑的东西多了,害怕的也便跟着多了,这时没由来地想起,居然令人寒毛乍立。
难道她……真是撞鬼了不成?xin 鲜 电。子、s h u 整,理
阿九心中思忖着,忽然房门被人从外头“吱嘎”一声推了开,她抬眼去看,是金玉打着哈欠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刚打来的热水,见她已经清醒过来,先是一愣,接着便放下热水,上前道:“谢天谢地,姐姐你可算醒过来了,差点让你吓死!”
金玉挨着床沿坐下来,阿九因一把拉过她的手,“昨晚上我是怎么回来的?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我也不知道,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醒过来,你已经跟床上躺着了。”金玉显然也一头雾水,说着说着似乎觉得委屈,抽泣说:“你是不知道,昨儿晚上你浑身冷得跟冰块似的,我吓坏了,想出去给你找大夫,可红莺她们硬是拦着我,说过了门禁,谁都不能出府……我看她们一定是诚心的,太欺负人了,简直不拿咱们的死活当回事!”
她愈说愈伤心,眼泪鼻涕一股脑儿地往下流,哭得可怜兮兮的。阿九看了也觉得于心不忍,这丫头人是傻了些,可心眼儿却是真的好,相识不久,难得能这样掏心掏肺对自己。因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别哭了,我这不是醒了么,没什么大不了。”
金玉别过脸去,拿手帕揩了把脸上的泪水,复回过眼来看她,吸了吸鼻子,从怀里掏出个药瓶儿来,一面拉她的棉被一面道,“把裤子挽起来,我给你上点药。”
不提还好,一提就觉得膝盖钻心地疼。阿九垂下眼,小心翼翼将两只裤腿挽起来,露出血肉模糊的双膝来。原本白皙的肌理上乌青一片,有些地方破了皮,脓血混成一团,简直触目惊心。
金玉眼底又红起来,将药粉小心翼翼地洒上去,一面道:“看你受了这样的苦,大人的脾气一定不大好……”说着稍停,歪着头将眼泪揩在肩膀上,“药粉上去肯定会疼,忍着点,想哭就哭出来……”
阿九听了觉得有些好笑,倒吸一口凉气,忍着疼强扯了扯嘴角,道:“看你这副样子,就跟被罚跪的是你一样。”
金玉瞪大了眼看她:“你这狼心狗肺的,我担心你,你反倒取笑我!”
她只好妥协:“哪儿是取笑呢……”说着稍稍一停,忽然想起了昨夜的几个刺客,复试探道:“金玉,昨天晚上,府里可曾出什么事?”
“昨天晚上?”金玉一脸不明所以,“昨儿晚上好好儿的,没出什么事啊。”
阿九皱眉,正想继续问什么,房门却被人重重拍了几下,砰砰砰,闷闷生响。
阿九面色微变,朝金玉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开门。金玉微颔首,走过去拉开房门一看,立时拉下脸子来,语气不善道:“你来干什么?”
阿九侧目看过去,见房门外头站着一个清瘦的少女,以一种高傲的姿态斜眼睨着金玉,探首朝她身后瞥了一眼,哟了一声,复慢悠悠道:“昨儿晚上闹腾成那样,这不还好好儿的没死么。”
“你少在这儿说风凉话!”金玉满脸恼色,两手扣着门闩道:“没事儿就赶紧走,这里不欢迎你!”
说完就作势要关门,杨柳却身子一歪挤了过来,背靠着门板道:“小丫头火气倒挺大。别担心,也不是什么大差事。余嬷嬷说今日府上要来贵客,要你们摘些玉兰花送到厨房去。”
“凭什么每次的活都让我们俩去,其它人呢?”金玉愤愤道,“况且阿九腿上受了伤,就不能让她休息一天么?”
“让你们去就去,哪儿来那么多废话,不干活等着吃闲饭么?”杨柳掸衣袖,竖起眉毛呵斥,“腿受了伤,手又没断,咱们相府可从来不养闲人!”
“你……”金玉急了,正要开口同她争辩,阿九却已经穿戴规整地走了过来。两人的目光顺着看过去,但见她面色恬静背脊笔直,眸子望着杨柳,唇角含上丝莫名的笑意,话一出口却是对金玉说的:“没关系,不过摘些花罢了。杨柳跑了这么一趟,总不能让人空手而归。”
杨柳得逞,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喜色,冷冷哼了声,“算你识相,跟我走。”接着便衣袖一拂,转身趾高气昂地走了,带起一阵风来。
金玉疑窦丛生,这丫头疯了么?以她的性子,怎么会对一个杨柳言听计从?因回过身来拉阿九的袖子,压低了声线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摆明了欺负咱们俩!”
她却只是伸手扯了往前一搡,“什么葫芦什么药,赶紧跟上去。”
金玉皱眉,显然被这丫头的行径弄得一头雾水,只得任她拉着自个儿的手,跟在杨柳后头一路往院子里走。
春令天,多的是百花齐放万木争春。这个时节正是玉兰盛放的日子,雪色的花瓣缀满枝头,在清晨的风中迎风轻舞,阵阵清香四溢,吸入肺腑,令人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