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人家钦差大臣过来查案,查的还是你老子的案子,结果你却还有心情让人过来唱曲子,这样好么?
沈思似乎也发现自己言语不当,忙打了个哈哈:“我是个俗人,也说不出什么风雅的事,要不你们来定?”
范知府便道:“不如来对对子,若是对不出的,就罚酒,如何?”
徐彬笑道:“在座各位,除了我这不学无术的之外,都是饱学之士。若是这样玩,到时候输的肯定总是在下,所以在下有个歪主意,不如把牙筹摆上来,玩个拧酒令儿,轮到谁,就得回答其他所有人出的对子,对不上一个就罚酒一杯,不知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所谓拧酒令儿,其实就是行酒令,时下流行的牙筹,不是骨牌或象牙牌的算筹,而是用一个泥胎的不倒翁娃娃在桌上转,最后不倒翁面朝谁,谁就得回答其他人轮番提出的问题。
大家都觉得这个玩法刺激多了,纷纷叫好,唐泛也没什么意见,于是就由起头的范知府先转。
范知府将那彩绘的“牙筹”用力一拧,那不倒翁在桌上飞快旋转起来,而后速度减缓,最后面朝陆灵溪停了下来。
陆灵溪挠挠头,羞涩一笑:“我对对子可不在行,能不能换一个?”
酒席上无尊卑,更何况陆灵溪只是唐泛带来的人,又不是唐泛本人,大家自然都笑着说不行。
陆灵溪无奈拱手:“小子无才,请诸位大人手下留情啊!”
范知府先来:“竹开霜后翠。”
上联难度很低,范知府当然不会刻意刁难陆灵溪,听他自承水平不行,连忙出了个几乎没有难度可言的。
陆灵溪想了好一会儿:“梅动雪前霜。”
唐泛知道这人明显是在扮猪吃老虎,他连秀才功名都有了,又怎会连对子都对不出来,不由暗暗瞪了他一眼,然后才道:“眼界高处无物碍。”
陆灵溪一笑:“心源开时有波清。”
孙寓他们当然也不会跟陆灵溪过不去,都出了个平平无奇的上联,陆灵溪都顺利地对了出来,免于被罚酒的命运。
然而轮到徐彬时,对方却笑道:“陆公子跟在唐大人身边,耳濡目染,想必也饱读诗书,若在下出的太容易,反倒是对陆公子不敬了,不知陆公子以为然否?”
陆灵溪笑了笑:“徐员外太高看我了,我虽不才,也不能丢了唐大人的面子,还请徐员外出题罢。”
徐彬道:“先前有人问我一联,我一直对不出,如今遇见满座贤士,正好可以请教。那上联便是,河汉汪洋,江湖滔滔波浪涌。”
众人俱是一愣。
这上联听上去平平无奇,实际上全都是由三点水的字组成,这样就使得下联也非得用对应的法子对出不可。
只是这接风酒宴上行酒令,原本是助兴消遣,徐彬却一来就出了这么个上联,对象还是年纪轻轻又籍籍无名的陆灵溪,未免有些刁难之意。
唐泛目光微微一闪,不由朝徐彬望去一眼,却见对方并无异样,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陆灵溪,等他对出下联。
其他人也都被这个上联挑起兴趣,纷纷凝神思考起来。
范知府难免暗暗怪责徐彬,心想如果陆灵溪对不出来,岂不扫了唐泛的脸面,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到时候唐泛不高兴,倒霉的可不就是他这个知府?
唐泛却似乎并不替陆灵溪担心,果然,就在他刚喝了一口汤时,陆灵溪就道:“雲霄雷電,霹靂震震霈雨霖。徐员外,你觉得这个下联工整否?”
徐彬笑道:“工整,果然工整,陆公子果然有大才!看来我得自罚了!”
说罢他端起酒杯连饮三趟,端的是痛快淋漓。
众人便也笑着揭过此页。
轮到沈公子出上联时,他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仿佛为难的不是对下联的人,而是他这个出上联的人。
沈思扭着眉毛冥思苦想半天:“唔,那个,那个……有了,饭热菜香春满店!”
众人:“……”
陆灵溪忍住笑:“窗明几净客如云。”
沈思大大松了口气,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水平不咋的,哈哈一笑:“陆公子高明!”
陆灵溪笑道:“沈公子这对子合乎情景,又朴实无华,实在令我倍感亲切!”
沈思顿时大喜,兴起知己之感,对陆灵溪的印象立马就不一样了,正好两人座位相邻,年纪又相仿,很快就聊得分外投机。
不倒翁紧接着又转了两回,分别轮到范知府和方慧学,范知府两榜进士出身,全都能对出来不稀奇,方慧学一个商人,最后竟也对出大半,只被罚了一次酒,可见他虽然是商人,肚子里也不是全无墨水的。
唐泛坐在他隔壁,见这人风度行止上佳,说话也没有铜臭气息,不由心生好感,主动与他聊了几句,方慧学受宠若惊,他能将买卖做遍南方各省,眼光气魄自然不是寻常商贾可比,跟唐泛聊的话题肯定也低俗不到哪里去。
巧的是,双方都对民生有极大兴趣,唐泛为官,自然关注民生,难得的是方慧学一个商贾,对百姓生计也颇为了解,而且言谈之间并不像寻常商贾那样以赚钱谋利为乐,却对春秋义商弦高颇为推崇。
他听说唐泛刚从苏州过来,就问道:“大人,小人听闻吴江去岁饥荒,死人无数,未知如今是否有所好转?”
唐泛道:“年景倒是好一些了,不过灾民若是要回老家过日子,只怕一切都得重头再来。”
方慧学就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大人不嫌弃,草民愿意出资给那些灾民重建房子,再给他们一些本钱,让他们可以自谋生计。”
唐泛奇道:“这是免费施舍?”
方慧学笑道:“自然不是,我说是,大人只怕也不信。那些灾民生活在太湖边上,世代以打渔耕种为生,如今手艺肯定还在,只是家园尽毁,没有本钱东山再起罢了,我可以帮他们买船或者重新租下田地,到时候三年内只要风调雨顺,就可以连本带利一并还给我,三年后,那些东西就是他们自己的了。”
这样一来,方慧学肯定不可能赚什么钱,说不定还要倒贴进去,唐泛就笑道:“如今苏州不是我主事,不过我倒可以将你的话代为转达,只是这样一来,你这生意就要亏本,你可想好了?”
方慧学洒然一笑:“为富不仁,天诛地灭。一个人做了什么,做了多少,老天爷可都看着呢,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再说眼下看着好像亏本赔钱,但实际上只要草民的口碑传出去了,以后人人都会知道方氏布行童叟无欺,这反而会令草民的买卖越做越大,所以目光还是要放长远些才好,草民这些年做买卖赚了也不少,若是不懂得有得有舍的道理,总有一天是要招祸的,草民想学陶朱公,可不愿学沈万三!”
唐泛很欣赏他这种对钱财的洒脱态度:“大善,若全天下的商人都能像方兄这样,朝廷不必发愁,百姓也有福气了!”
方慧学风趣地自嘲:“若是这样的话,草民还怎么入得了彭文宪公和大人您的法眼?”
二人相视一眼,都哈哈笑了起来。
这边二人相谈甚欢,那头不倒翁又重新转了起来,最后竟是面朝唐泛停了下来。
唐泛笑道:“看来这次轮到我献丑了,范知府先请罢?”
要给钦差大人出对子可不好办,出得容易了,体现不出钦差大人的水平,反倒显得瞧不起对方,出得太难呢,万一钦差大人对不出来,那出题的人可就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