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人干惯了这种勾当,良心早就黑透了,自然百般抵赖,还指天誓日,那个卖糖葫芦的说自己只是做正当营生,安安分分,那个牵走小孩儿的说他是看那孩童一时落单,想将他带去找其父母,免得被拐走了,总之就在那儿喊冤。
隋州也不与他们啰嗦,冷冷就问:“你们是哪个堂口下面混的,赖老大,六指李,还是丁一目?”
那两人眨巴眨巴眼睛,一人道:“这位大人,您在说什么呐,俺们怎么听不明白?”
另一人也道:“是啊大人,我们真是安安分分的小老百姓!”
像锦衣卫或东西厂这样的特务机构,虽说是官面上的人,但实际上跟那些黑道也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些人为了避免跟官面上的人发生冲突,平日里也会多加打点,如果不是闹得太过,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眼下情形,事情已经闹得有些大了,不说隋州不可能得过且过,就算是别的人来了,同样也要公事公办。
眼见两人抵死不认,他就对薛凌道:“将他们带回诏狱,你知道该怎么做。”
薛凌点点头,又对那两人狞笑一声:“保管让他们后悔被爹娘生出来为止!”
那两人一听诏狱,吓得魂不附体,一个连忙高声道:“我招,我招!我是赖老大手底下的人!”
他这边刚说完,不远处就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别信了,他是丁一目的人。”
伴随着声音,汪直走了过来。
他看了那个人一眼,哼笑道:“不容易啊,都被抓起来了,还敢说谎,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汪直又对隋州与唐泛道:“不管是六指李还是赖老大,那两个人现在都被我请到西厂里作客,他们今晚没有掳走任何幼童,应该是南城帮丁一目手下人干的。”
原来这京城繁华,富贵人家尤其多,这里头的孩子一个个养得粉雕玉琢,跟那些逃荒自卖为奴婢的平民百姓简直天差地别,是人贩最爱下手的目标。
这其中就有两家专司在黑道上做人口贩卖营生的帮派,这两家头儿的外号分别叫赖老大和六指李。
这两家帮派除了贩卖人口,也做别的营生,像私底下贩卖盐铁茶等等,这些才是帮派收入的主要来源,不然哪来的那么多人口可以贩卖,兄弟们早就饿死了。
赖老大和六指李在京城已经混迹了很多年了,他们当然不能代表京城的所有黑道势力,不过一直以来,在京城做贩卖人口这种营生的,确实不多,只有三家。
这两个帮派是地头蛇,也知道什么人好惹,什么人不好惹,像拐卖官员家眷这种作死的事,他们是万万不会去干的,顶多就是对商贾人家的孩童下手,又或者拐走之后又留信给他们的家里人,勒索一大笔钱,再将人放回去。
但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个南城帮。
他们的首领叫丁一目,这个帮派门路广,也比赖老大他们更大胆,手更黑,下手对象更不挑,且专找样貌姣好的孩童。如果是富贵人家,就以勒索钱财为主,若是没有钱可捞的,就直接把人卖到南方去那些秦楼楚馆里调教一番,同样是一笔天大的收入。
丁一目颇为仗义疏财,在道上很有名声,南城帮能够比赖老大和六指李他们更加肆无忌惮,也正是因为丁一目会做人的缘故。
不过南城帮的许多生意,都是二当家邓秀才在经营的,这家伙心黑手辣,手底下有不少人命,不过因为都是黑吃黑,以往他们又打通了关节,所以各个衙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且南城帮有时候拐卖来的孩童还会往宫里头送,由宫里的人接收,将他们净身之后收入宫中当宦官,可见南城帮的神通广大。
这就又不得不说到当宦官的几大来源了,要么像汪直这种,本身是边民,因为起事失败,族人跟着被押送进京,其中孩童就送入宫当宦官,要么像怀恩,本来是官宦人家,但家里犯了罪,被连累,因为年纪小,也被送入宫当宦官,当然还有为了进宫能博取富贵而自愿阉割的,比如说前朝鼎鼎大名的权宦王振。
但是注意,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王振这样自宫之后就有门路能入宫的,很多人都是自愿自宫之后又被挡在宫门外面,每年锦衣卫的工作之一,就是要将这些人遣返原籍。
听起来很可笑,不过事实就是如此。宫里头的宦官已经满员了,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自宫只是第一步而已。不过自宫了之后能够让宫里接收,那就是你的本事了。
赖老大和六指李他们不满生意被抢,曾经去找过对方的麻烦,不过都铩羽而归,后来三家又达成了和平协议,在京城划分地盘,各干各的,互不侵犯,总算恢复了安生。
之前得知朱永幼女失踪的消息,汪直虽然重视,却还没有意识到太大的严重性,只是让人先直接找上门,将赖老大和六指李都抓过来审问,把赖老大和六指李整得哭爹喊娘,连连告饶,都说自己知道今日是灯会第一天,官府衙门必然是要严查的,所以他们压根就不准手底下的人动手,更别说见过什么朱永的幼女了。
而剩下的南城帮,西厂番子去了他们平日里最常出没的其中一个赌馆,却发现根本找不到人,任西厂将那个赌馆闹得天翻地覆,查封了事,南城帮的人也没出现,抓走的都是些不知情的小喽啰。
汪直这才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这种情况下,因为时间仓促,需要尽快破案,没有时间去慢慢跟南城帮的人周旋,所以他看到唐泛带着阿冬来逛灯会,就灵机一动,想出让阿冬做饵的法子,希望能将下手的人直接揪出来,却没想到连阿冬也一并失踪了。
如果说听到朱永幼女失踪的消息时,汪直还能保持冷静的话,阿冬的失踪就让他坐不住了。
要知道他前一刻还在唐泛面前打包票的,结果下一刻人就不见了,这怎能不令汪公公大失颜面,勃然大怒?
方才在仙云馆里,唐泛拂袖而走,汪公公也拉不下脸面,这会儿缓过心情,才僵着语气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也当作是解释了。
像赖老大、南城帮这些见不得光的势力,唐泛和隋州虽然也知道一些,但却比不上汪直知道得多,只因汪直本身就提督西厂,有许多人手可供差遣,整个西厂的资源都集中在他手里,他想怎么调动就怎么调动,自然比隋州和唐泛要知道得多。这其实是信息不对称,跟个人能力没有关系。
却说唐泛听罢,就问:“那伙打架的人可有可疑?”
汪直知道唐泛问的是什么,刚刚西厂的人在追踪阿冬的时候,就因为中途发生了打架事件,导致百姓们围观上去,这才会把人跟丢了。
他摇摇头:“没有,查过了,这应该是偶然和巧合。”
唐泛沉默不语,就因为偶然和巧合,阿冬被弄丢了,可说起来,若不是汪直让阿冬去做饵,这一切本来可以避免。
能寻回朱永幼女当然也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是人都有亲疏之别,如果阿冬没有失踪,眼下唐泛虽然也会关心此案,却完全不会是这种心情了。
不过现在再多说什么也无益,当务之急,就是把人找回来,其它的都可以以后再说。
隋州道:“那南城帮在京城驻足两年,除了人口贩卖之外,想必还有其它营生罢?”
汪直颔首:“有,这就是我要过来告诉你们的事情。南城帮的势力比赖老大和六指李都还要大,做事也更狠,不是好相与的,我让阿冬做饵,本想着将那伙人揪出来就算了,没想到现在连阿冬也丢了,不想闹大也得闹大了。”
隋州直指问题核心:“这个帮派能够贿赂宫中内官,送幼童入宫,背景不可谓不深,可会影响我们这次查案?”
汪直看了他一眼,脸色有点古怪:“是有点背景,不过此事你不该来问我,应该回去问你们的指挥使。”
隋州皱眉不语。
汪直道:“不过南城帮就算有官面上的背景,应该也跟这次的案子无关,应该是他们底下有些人胡作非为,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唐泛觉得汪直这次的态度十分古怪和暧昧,就像之前,他既然已经查出事情可能跟南城帮有关,那直接对南城帮下手也就罢了,却因为时间仓促,就要让阿冬去做饵,似乎只想找出拐走幼童的凶手,却不想针对整个南城帮。
再结合刚刚他回答隋州的问题,唐泛估摸着,也许是因为南城帮跟锦衣卫指挥使万通有勾结,而万通又是万贵妃的弟弟,所以汪直才要投鼠忌器?
能让向来无法无天,谁也不怕的汪直想要息事宁人,可见这南城帮的能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但能送幼童入宫当宦官,会仅仅只疏通了万通吗,汪直如此讳莫如深,会不会是因为南城帮还有其它背景?
霎时间,许多念头在唐泛心中一掠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