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把蕴芝带来。”
没有肉身保护的神魂太脆弱了,蕴芝始终没有醒来,郁辰一直用灵力将她护在心口,此刻,他将蕴芝向宋怀尘递去,“我这个大师兄很失职——只对你失职,让我补偿下你吧。”
满身伤痕的郁辰看着宋怀尘,眼中是不容拒绝的坚定:“放我出去。”
宋怀尘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他大概能猜出郁辰要做什么,故意把话说得直白:“你拦不下他。”
“但我可以给你们争取时间。”有些话不需要说明白,郁辰灵力枯竭,出剑已是勉强,他能做的只有自爆,也唯有自爆的威力,才能稍微拖一下比他高了一整个大境界的无象殿众。
“你也说了我们关系不好,那么我干什么要背负着你的命活下去?而且灵芝可难养了,我不会。”宋怀尘拒绝,将蕴芝推了回去,说话声又轻又快,他的语调可以说是柔和的,完全可以用上温柔这个形容词,但这种温柔浮于表面,带着客套的疏远与敷衍。
陆亭云一瞬间觉得宋怀尘的声音语气似曾相识,但他没心思去思考是在哪儿听过,因为澄水之镜外,面具修士手中的黑光已呈现滴落的趋势,而陆亭云也听出了宋怀尘的弦外之音。
现在的情况下,牺牲是不可避免的,宋怀尘不要背着郁辰的命活,那么——
“你想做什么?!”陆亭云一把抓住宋怀尘的胳膊,疾声问道。
宋怀尘看了他一眼。
黑光在澄水之镜上映出的亮芒给白发宋怀尘镀上了层冰冷的光,明亮的光线下白发神仙眉目清晰,他侧头看陆亭云,后者甚至能看清他睫毛的颤动。
其实是个很快的过程,在陆亭云的感觉中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
额上汗水未干,身上蹭了不少土灰,宋怀尘形象狼狈,然而他把嘴角稍稍提起来,做出一个浅浅的笑,眼神覆上一层薄薄的温柔,便如水中火一般,远看是冰冷的美丽,凑近了,就能感受他能将人烧成灰烬的炙热。
“你的命是我救的。”这是黑光落下之前,宋怀尘说的最后一句话。
陆亭云还想说什么,熟悉的抽离感袭来,眼前景物骤然消失——是宋怀尘发动了神行符。
不同于之前几次的平顺,这回的行径过程带着明显的震动和扭曲,力竭、重伤的两人在眩晕中落地不稳,摔在草坪上,倒也没摔疼。
场景是熟悉的,一片青青碧草,一条混浊的怪水,对面乱石上有郁辰刻下的标记——宋怀尘没能把他们送到很远的地方。
熟悉的场景在陆亭云看清后立刻变得不熟悉。摔在地上的两人先是感觉到地面开始轻微持续的震动,然后怪水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无形的威压从远处吹来,割得人脸面生疼。随即,他们看见远处的石山开始无声的崩塌。
待到两座山头化为齑粉后,黑青二色光芒才显现出来,先是两个相持不下的明亮光点,然后陡然间冲破了禁锢,化为一道光芒,笔直的冲向天空,没入浓厚的乌云之中。乌云被照亮,几次闪烁之后回馈般的投下漫天闪电,尚未消散的青黑二色光芒向四周辐射而出,石山被摧毁的速度骤然加快!
直到这时,陆亭云和郁辰才听见了第一声山石崩塌的声音。而后巨响隆隆不绝,郁辰开口说了什么,陆亭云完全听不见。
崩塌声后是灵力碰撞的爆鸣声,光柱破风的尖啸声,闪电落下的雷鸣声——
巨响声声不止,炸得人头晕眼花,崩塌的山石也已逼近眼前。
然而无论是陆亭云还是郁辰,谁都没想跑。可怖的威压之下,浑身无力的两人根本动不了,另一方面,他们也没法在明知宋怀尘以死相救后转身就走。
人就是这么矛盾,明明知道这么做彻彻底底辜负了宋怀尘用命给他们创造的机会,但却因为愧疚和不认同,完完全全迈不开腿。
眼见着碎石就要从河对岸涌来,淹没两人,突然从斜刺里冲出两名修士,一人一个,将陆亭云和郁辰救下。
在秘境内疾行危险,但逃命的时候谁顾得上那么多,两名修士速度奇快,被其中一人架在肩膀上的陆亭云根本睁不开眼,但他好歹从灵力波动中认出了来人,一个是黄药师,一个是狄荣山。
他们不是自己来的,跑了没多久,就跟上了一支约有十来人的修士队伍,然后两人将速度降了下来,陆亭云得以睁眼,在感觉到好几道熟悉的灵力的同时,看见了包括吴不胜、刘清妍在内的归一宗同门。
自然,还有那位与归一宗同行,看狄荣山不顺眼的世家公子赵霍。
这些修为未至元婴的修士的速度和狄荣山全力施展——黄药师应该还未尽全力——时不能比,所以他们跑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彻底脱离了山崩的范围,停下休整。
一行人脸色都很不好,有些人甚至跑到脱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黄药师放下陆亭云,立马往他嘴里塞了颗药,看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不轻不重的拍了拍他的脸,问题直指核心:“宋怀尘呢?”
“宋怀尘……”陆亭云声音沙哑,他不敢说宋怀尘还在刚刚的地方,他觉得宋怀尘那么强大,自然能逃掉。
他不信宋怀尘会死。
怀里有东西在微微发热,陆亭云眼神一亮,掏出了宋怀尘的无象殿玉牌。
他忙不迭的向内输入灵力,光斑果然开始凝聚了,稍稍定下心来的陆亭云突然察觉玉牌摸上去感觉不对,移开手指一看,玉牌正面赫然出现了一道极深的裂缝。
第82章
裂缝横贯玉牌,在背面都能看见影子, 差一点点就把玉牌切成两半。陆亭云被吓了一跳, 输入的灵力颤了下, 光斑消散,而后是咔擦一声, 那条裂缝周围又裂出了新的细口,哀鸣声顺着神识传递到陆亭云耳中,牌面上的异兽们发出了吃痛的嚎叫。
陆亭云不敢动了,他安慰自己玉牌没碎就代表宋怀尘没死。他也不敢再看了, 匆匆将玉牌放回须弥袋,掩耳盗铃一般,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黄药师看见了玉佩上宋怀尘的名字,又见陆亭云仓促的动作, 知道其中肯定有什么事, 但也不敢深问。但什么都不知道肯定是不行的, 他又一次的问陆亭云:“宋怀尘呢?”
宋怀尘又听见了水声。
汹涌的是拍上礁石的浪涛, 温柔的是卷上沙滩的余波, 而静谧的敲击着耳廓的, 是深海的洋流。
他似乎随着声音的变化看见了不同的场景,而后只身潜入海中。当潜到阳光无法透入的深海时, 场景突然变得清晰真实起来,他在萤石与珊瑚的照耀下一路下潜,水声击打着鼓膜,声音沉重又温柔, 给人无比的安全感。
宋怀尘不断下潜,直到触及海床。柔软的海沙之中,插着一截黑漆漆的东西,他将它抽了出来。
画面骤然变化,涛声消失,熙熙攘攘的人声涌入,撑着下巴打瞌睡的宋怀尘被惊醒,侧头看了眼。
他在酒楼雅间,靠窗坐着,一侧头,看见的便是街上南来北往的人群。
他撑着手肘的桌上放着香茶点心还有一把刀。
宋怀尘若有所感的低头看了眼,刀鞘装饰朴素,窄长,刀柄也很长。
这是一柄斩.马刀。
宋怀尘认出来,并且觉得很喜欢。
他伸手轻轻拂过刀鞘,余光瞥见一点亮色,扭过视线,是自己白色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