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擅于泡茶?韩苏直愣愣的看着东阳公主,简直与林滤一模一样的优雅执盏姿态,举轻若重、气态从容。
“殿下真会说笑。”小长史大人一撩前襟,恭敬不如从命的坐在下首。
东阳公主干脆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子上,一脸坦然的伸手指道:“茶对于我而言只有解渴不解渴,看,我陪林滤品茶,她那一杯现在还有半盏,我这已经是第二杯了。当然,此时已不渴,所以执在手中纯粹应景。”
韩苏伸脖子一看,正所谓“茶七酒八”,也就是说:品茶讲究茶煮九分熟,杯斟七分满。东阳公主殿下杯子里的茶还真是毫不客气满满当当恰在七分处,与主人一样悠闲自得的自曝其短。
品茶讲究慢品、细品,从中品出味道、品出感悟、品出人生。单看这位殿下的从容、姿态、心态,如果这位殿下不自己说出来,任谁都会误以为她绝对是茶道高手的吧。
“林滤从小喜爱弓箭,大约动极思静,竟然也喜爱茶,我与她常在一起,姿态之间不免相象,更何况,十年无法相见,思及以往……”仿若印证一般,东阳公主再次执起茶盏,嘴角露出怀念宠溺的笑容。
这气质瞬间的变化,让韩苏忍不住有些失神,此刻东阳公主所展现的,并不是自己独有的那份清而不凛的风姿,明显是林滤公主殿下平日的清幽娴雅。
难怪都说这两位是最肖像的姐妹,就算明明知道眼前的是谁,但韩苏还是不可抑制的想到:十年后的林滤大约就是这个模样吧。
如果说可以的话,韩苏很想能遇到二十岁的林滤,现在的公主殿下很好,但是总是让小长史有喜欢未成年少女的良心谴责,对这个年龄的少女表白的话,亦会很有诱骗的嫌疑。
如果殿下是二十岁,我是不是能勇敢一点,而不用去介意地位以及性别呢?
韩小长史并不能确定。
执起杯盏,轻啜一口茶,举动之间不由自主的和林滤一模一样。东阳公主心内微微叹息,这十年来的无限思念,竟是将这些回忆养成了习惯,怕是想改都改不过来了。看向对面的韩小长史,想起幼妹日间的言语,这让东阳公主难得的兴起了促狭心意。
她和自己的妹妹可不同,林滤虽然天生聪慧过人,敏感早熟,但是毕竟皇家凉薄,林滤又没有接触过多男子,在情之一事上怕是还是生涩的很,不然,怎么会看不到自家长史的一片心意?但是,作为自己,却是看的很明白,更何况,这个小长史并不怎么善于遮掩,而幼妹,对其也并不只是自己的心腹长史的程度而已,似乎更为相厚。
“长史大人,您这样失礼的盯着我,该不会是有求凰之意吧?”看吧,那副透过自己在看什么的迷茫目光,不是很好猜么?
“怎么会!我喜欢的是……!”韩苏后知后觉的抬头,她还在苦恼于自己的假设之中,等意识到的时候,却已经为时已晚。
“是谁?”东阳公主笑道。
韩苏顿时涨红了脸,她生性正直,若对方品行不好,自然也会巧言善变,但若对方光明正大,摆明极易哄骗打发,她反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东阳公主意外的没有继续追问:“我听过你和我皇妹的往事。”
韩苏局促的看了对方一眼,林滤殿下又有什么事会去瞒你?
“听说长史大人曾说,绝对不会喜欢我家皇妹,但会保护她呢。”
一时间,韩苏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好像快要滴出血来,失信的尴尬与羞赧让她简直抬不起头:有这么明显吗?林滤殿下不就没有发觉?不过,她内心却也早已隐隐觉得:果然瞒不过这位殿下。那道好像能看穿一切的淡薄目光,正是让韩苏在第一次见面之后,便下意识躲避这位公主的缘由。然而现在,若是再不作出回应,大约会被取笑彻底。
“东阳殿下……”
“不如叫我皇姐如何?”东阳公主调笑道。
韩苏被捉弄的快要哭出来了,摇摇头:“之前小臣的确只当林滤殿下是孩子的,只不过、只不过……”韩苏的脸上说不出的困窘,“只不过,没想到,后来才发觉其实对殿下……,小臣也没有意识到,总之,小臣还是会遵循诺言的,起码不会让殿下知道。”
“为什么?长史大人少年英才,以你的才名与能力,在将来做林滤的驸马也无不可。”
韩苏摇摇头,咬着嘴唇。因为同样是女子,而且我不喜欢朝堂。这些,怎么能够说出来呢?
“那你喜欢我皇妹哪里?”东阳公主并没有问到底,她更对这个单纯长史喜欢的原因而感兴趣。要知道,幼妹在帝京一向柔弱示人,这位长史有所怜爱还属正常,但在前来的途中一下子颠覆以往的印象,且发觉被骗,还一往情深,这个小长史不是很有趣吗?
她哪里知道,若说以往韩苏对林滤的倾心爱护,可以用对柔弱少女的怜爱、对殿下安抚自己的感动、对于保护心意的公平交换等诸多借口来掩饰,掩饰自己无法忽略的对方身上刻意隐晦的光泽。
那么,正是在面对马贼的那一刻,林滤身上所散发出的,平日里压抑收敛的所有光芒与荣耀,才正是让韩苏不得不正视:自己以前所有的借口,都是为了掩盖对一个少女心动的事实。
掩盖自己,第一次见到对方的容貌的不由心动,所以潜意识便故意视而不见;掩盖自己,见到对方的优秀优雅而自惭形秽,所以口中念着公平公正、拿取俸禄就要应尽职责,遇事全力以赴,下意识的表现自己。掩盖自己,无法坦白的欺骗,而羞愧于自己所依仗的,是仅只属于自己的知识,而并不属于自己的智慧。
而这一切的掩盖与借口,却都在林滤公主殿下散发出自身所有光芒的刹那,因自己再也无法抑制的心动,粉碎了。
韩苏窘迫的抿紧唇,心内因对方的转移话题而松了口气。
沉吟片刻,微微羞涩道:“秋丛绕舍似陶家, 遍绕篱边日渐斜……”
作诗?东阳公主饶有趣味的听着,据说这位长史最擅诗词,不过现在并不是作诗的时候吧?
韩苏抬眼看了东阳公主一眼,随即连两只耳朵都红的晶莹透亮起来。困窘的将右手放在唇边咳了一声之后,眼睛直盯着地面,全身僵硬,动也不敢动。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噗。”东阳公主一怔,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真不知该说这位小长史太薄脸皮还是太厚颜,明明借用菊花一副无辜的说什么“我不是最爱林滤殿下啊,只不过除了林滤殿下我爱不上别人”这样大胆露骨的情话,却又羞窘的连看表白对象的长姐一眼都不敢,若是让她对林滤这样说,岂不是要那把刀架在脖子上才行?
☆、这辆车的坐榻很硬啊
“长史大人……长史大人?”
“恩,恩?”韩苏茫然抬头,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林滤公主殿下言简意赅的指着自己的旁边,对着站在马车外已经状况外半天的长史大人道:“上马车。”
“是、是。”韩小长史手忙脚乱的爬上公主的马车,赶忙坐好。
来到燕州城不过三天,在见过秦王殿下之后,林滤公主便只好告别长姐,坐上秦王备好的马车回帝京了。
尽管十年没见,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东阳长公主已经到此数天,当初可是听到林滤公主殿下忽然赶来的消息,才从已经动身启程的状态硬是生生又拖延了三天的。而林滤公主殿下更是后果严重——从皇家围猎回途中匿逃,恐怕帝京如今乱的一团糟。
于是即日回京必不可免,监督的是那位严谨的秦王殿下,想腻着长姐撒娇拖延的想法什么的也根本想都不用想。
不过这却让小长史大人松了口气,心中还夹杂一丝窃喜。毕竟,日前在庭院的对话中,正是那位能看透人心的公主殿下,以优雅而又风趣的语气,温柔的撬开了自己的嘴,让自己不得不狼狈的承认自己的心意。对于这种温柔的无法抵挡的攻势,小长史大人宁可去面对大昭文臣们的咄咄逼人。
怪不得酷刑之中,不伤要害的千刀万剐总比一刀咔嚓更能逼出实话。
韩小长史如今心有戚戚焉,对于如今能逃离长公主殿下的温柔一刀十分庆幸感慨。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