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老太监总管正在门外吧嗒吧嗒抽着水烟袋,见他出来满面郁卒,半眯着眼,笑着抽口烟,慢悠悠一口烟正吐在他面上。
“小子,这又是怎么了?”
因为赵大厨的缘故,御膳房里众人,都对赵锦俞多有关照。
张口也不知道说什么,赵锦俞干脆紧闭着嘴摇摇头,撩了衣摆就默不作声坐在石阶上。
老太监也不管,继续眯眼抽着他的水烟袋,满是惬意。“你还年轻,有什么坎啊,挺挺就过了。”
这显然是会错了意,以为他遇到什么难事。
“再说了,不还有那么多兄弟朋友么……”说着,老太监向身后挤挤眼。
赵锦俞一愣,下意识向身后看去,就见到匆忙着缩进去的脑袋。
是知微。赵锦俞只觉得心中越发涩然,心酸口苦。整个人都像被困在情意织成的茧里,撕不破挣不脱,自己一人冲撞的嘶声力竭,而外人看来,却毫无动静。
垂着头做了半晌,心里乱七八糟,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
“郑公公。”熟悉的清脆声音响起,还有诱人的香气:“刚做了四喜丸子,您给掌掌眼?”
李芝薇捧着托盘,四喜丸子、椒盐花生、金华酒。她面上担忧,虽然是对着郑公公说话,眼神却不住地飘向赵锦俞。
而赵锦俞,把头埋得更低了,还侧了脸,怎么都不敢看她。
“行了,放这儿吧。”看着盘子边上放的两双筷子,郑公公哪还不明白她打得什么官司?挥挥手撵了她走,自己通了通烟丝,把水烟袋放到一边,端着托盘到赵锦俞身边坐下。
“喏。”递了个酒盅给他,“陪杂家喝两杯?”
甜白瓷盛着琥珀样的金华酒,格外好看。可赵锦俞此时并无心欣赏,干脆利落地灌了一杯。
“你啊,遇事不要想那么多。大家伙都在呢……若真是解决不了,就放一放,别惹了亲戚朋友都担心。”郑公公抿一口小酒,拿调羹舀了一块四喜丸子下来。
剁得细碎的肉馅搅打上劲,加上荸荠、海米、姜粒等,用手捏成丸子,放入油锅炸至表面金黄色,再放到砂锅里,加高汤佐料焖煮,半个时辰后捞出丸子入炒锅,加菜心、玉兰片翻炒后勾芡装盘。
看起来浓油赤酱,吃起来颇香,肉质鲜嫩汁水丰盈,肥而不腻。
“唔,这四喜丸子还真不错……没想到李家小子红案上也有一手。”老人家声音含混,“你也快吃,凉了就不好了,别辜负人家一片心……”
赵锦俞也舀了一块,吃在嘴里,却没有吃出半分鲜美来,只觉得哽在喉间咽不下去。
自己无缘无故发脾气,知微还这样挂念……他费力地吞了下去,又灌了口酒,恍惚露出个笑模样:“嗯,丸子果然不错……”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盯着那一盘四喜丸子,似乎是想要从中找出“洞房花烛夜”那一丸。伸出的调羹也不管什么礼貌不礼貌,在每个丸子上都剜了一块,大口吞下去。
似乎,吃了这四喜丸子,就真的能够圆了“人生四大喜”一样。
“哎,小子,你也太不客气了吧!”郑太监瞪圆了眼睛,伸手摸摸光溜溜的下巴。
“郑公公,谢谢您老啦。”他就像想明白了什么,对着老太监呵呵一笑,亲手给他满上一杯。
“别谢我。”郑太监一头雾水,却不妨他也呵呵一笑:“去谢知微小子去!”
李芝薇正拿小银杵子有一下没一下砸着杏仁,就听见蓝宝满是欢喜地说:“叮咚~赵锦俞好感度上涨二十点,当前九十点,马上就要成功啦~”
二十点……李芝薇不自觉停了手下的活计,这赵锦俞,还真是容易感动啊。这么快就坚定信念了?
又想到自己此时在对方心里,是个年方弱冠的清秀少年,李芝薇只觉得从头到脚一阵寒凉。
而在另一个人心里,李芝薇,已经完完全全是个俏生生的女郎。
拿着手中一叠卷宗,齐世璟抚额长叹,李知微,李芝薇?一个小丫头就这么大大咧咧进了宫当御厨,自己还和她称兄道弟?
心思复杂,只想赶快找李芝薇问个清楚。没奈何他今日休沐,只能怏怏等在家里。
“孙子哎。”齐老爷子懒洋洋夹起一块芙蓉虾,“李小子在宫里怎么样?我让你多关照他……他有没有想过考科举?”
齐世璟只觉得心塞塞,真想冲着老爷子大吼,咱两个都看走眼了你造么?那不是小子是个姑娘啊喂!
可是他不能。在不知道李……小姐到底有什么苦衷之前,他很自觉地决定保守这个秘密。
而且,齐世璟戳戳空盘子,让你抢我的芙蓉虾!
当齐世璟拿着那块帕子站在面前时,李芝薇是真正僵住了。
“这个帕子,怎么会在你手里?”质疑的话不经思索脱口而出,才觉得不妥,支吾着说:“这是邻居妹子送我的……”
“妹子?”齐世璟挑眉一笑,“这妹子,是叫李芝薇?”
“齐大哥……”这下是知道真正露馅了,李芝薇红了眼眶,怯怯地看他。
她只以为是自己收拾包袱是顺手拿错了帕子,半分没往蓝宝那里想。
看着李芝薇一张粉面吓得惨白,只有眼眶微红,连额间碎发也没精打采塌了下来,齐世璟心里也软了半分,知道自己逗过火了,急忙道:“好了,我并没有同别人说。”
小姑娘松口气,他就接着道:“可是,你总得告诉我,这样冒着欺君大罪进宫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此地不宜。”虽然是御膳房鲜有人至的角落,可还是不安全。李芝薇进厨房交代一通,出来拉拉他的衣袖,示意回自己的小院子说话。
路上,她咬着下唇,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把齐世璟也拖下水,好让他为自己保守秘密。思来想去,最简便易行的,就是让对方全新爱慕。
齐大哥,对不起。李芝薇半低了头,满面决然。不论如何,绝不能放任一点意外发生。
两人在厅堂里坐下,齐世璟随手拿着桌上的杯子把玩:“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李芝薇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他只觉得荒唐,从牙缝里一字一顿挤出来:“你是说,甘冒这大罪,只不过是为了御厨一职?”
李芝薇缩着脖子,可怜巴巴点了点头。“齐大哥,我爹这辈子,也就这么个心愿了……”
“你啊你!”他恨铁不成钢地点点李芝薇的额头:“你爹不清楚,你还不知道轻重?那些圣贤书都读到哪去了?不进宫,在外面怎么着都没人管你!可进了宫来,你还能就这样一辈子装作男儿身?万一露馅了怎么办!”
“不会露馅的。”李芝薇抬了头,神色倔强:“我什么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