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顶天像是有意卖关子,慢吞吞道:“教中有个人,武功称不上绝佳,但是轻功屈指可数,由他探路的话,必定事半功倍。”
他此言一出,成昆脑海中反射性便想到一人,脱口道:“青翼蝠王!”说完才骤然反应过来,自知情急之下失言,心中顿时嗵嗵跳个不停。
阳顶天皱起眉看向他,意味深长道:“青翼蝠王?倒是个好称号。”
成昆尴尬的一笑,想要含糊过去,又不知怎么说恰当,好在阳顶天并未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径自续道:“那孩子可不是什么‘王’,只不过是个新入教的孩子,叫韦一笑,别看他还小,轻功却是远胜于你我的。之前我已传信让他从总坛过来,算算时日应该早到分坛了。明日我叫他过来,凭他的轻功,在前面探路易如反掌。”
闻言成昆不禁松了口气:幸亏他及时咬住话头,没有提起韦一笑的名字,不然真不知要如何解释这个名称的由来了。不过听说韦一笑要来,多少也真的松了口气,有阳顶天的稳重谋划在前,青翼蝠王的轻功做保,明日应当能够顺利行事。
“好吧,此事我不参与,但是我要在外面接应。”
“这个随你。”阳顶天知他固执,也知晓这怕是成昆最大的让步了,点点头道,“我这就出去分坛一趟,你也累了一晚上,先休息吧!”
说着伸手在他头上一揉,转身推开窗子跳了出去,大袖一拂,窗子便从外面关上了。
直到跳落在地面上,阳顶天才一扫之前含笑的模样,目光变得深沉起来,隐隐透着几分复杂的意味。他悄悄转头望了眼被自己合上的窗子,才再度转身向着分坛所在的位置潜去。
——可惜那样的目光成昆没看见,不然也许能读出许多过去不曾注意到的事情。
阳顶天这一去,成昆便无所事事了,一晚上的行动过于紧绷,此刻松懈下来,反而了无睡意。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干脆起来行功,打坐一个大周天,再度睁开眼时,天色已经亮了。
出门用早膳的时候再度遇上了陶孟竹,见到成昆只有一人,陶孟竹明显有些惊讶,目光频频望向他背后,诧然道:“小昆,那个混蛋今天没跟着你?”
成昆好笑道:“混蛋?”他见陶孟竹一副刚起来的样子,便招呼他过来一起用膳,少年也不推搪,大大方方走过来坐下,一面吩咐小二按照成昆面前的早餐依样来一份一面道:
“那家伙不是恨不得你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的吗?怎么今天溜得没边儿了?”言谈之间大有讥嘲的意味。
成昆顿时想起之前阳顶天曾对他说过的“典故”,好笑道:“你好像对他很有成见?”阳顶天还说过这小子曾去向他下过战书来着。
他真没觉得陶孟竹对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心思,要说六年前顶多称之为小孩子的占有欲,六年后再度相遇,起初隐瞒了身份,彼此之间也实在称不上有多少善意,就算是现在,陶孟竹的气质以及对待他的态度似乎有些软化了,但也称不上所谓“爱恋”之类的想法吧!
所以他此次开口多少带些打趣的意味,并无其他恶意。而陶孟竹则怔了怔,脸色居然红了,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知道?”
这反应有趣的紧,成昆大感兴味,忍不住便逗他:“你还真去了?怎么回事?说说,说说!”他是真的想听听看,陶孟竹对这件事的看法。
陶孟竹没想到成昆会如此直白的询问,脸色涨得通红:“也没什么,就是年少轻狂,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说着嘴里有点发苦,掩面嘀咕道,“阳顶天那厮居然连这种事情都对你说……”
成昆闻言一怔,之前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他想了想,试探道:“你和他有什么可打的?当真只是因为少年意气?”
“当、当然是这样!”陶孟竹急忙道,“不然还能如何?哼!那家伙自诩武功高强,还一副什么都是他最厉害的样子,我最看不惯了!”
这话透着明显的孩子气,成昆越发想笑,却又觉得这般反应不妥,强自忍耐,陶孟竹却不觉,兀自捂着脸:“反正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个样子,当初我问他你的下落,他还说不管你是生是死都跟我无关,摆明了让我什么都不要管!啧,什么叫做都跟我无关啊!怎么说你我也是一起长大的!所以每次见到他那张木头脸,我都想上去揍几拳,让他总板着!”
听到陶孟竹对阳顶天的评价,成昆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陶孟竹这次可听见了,自知之前的话太过孩子气,恰好小二将他要的早餐送过来,急忙端起粥碗喝了一大口,随即烫的差点喷出来。
“哈哈哈哈!你啊!”成昆无奈,从怀中掏了帕子给他。陶孟竹摆摆手示意不用,倒了杯凉茶灌了一大口,这才缓过劲来。故作无所谓道,“我只是、只是没想到这粥这么烫——咳咳,刚才说到哪儿了?”
成昆好心道:“说到阳顶天是个木头脸了。”这话还真不假,阳顶天面对旁人的时候从来都是板着脸,一副威严的样子,就算是上辈子的自己,看得最多的也是那人这样的面孔,从来都不曾往深里挖掘。
但若是他当初肯仔细看看,一定能看出那人隐藏在冷脸下的温柔的。
“嗯,那个人虽然脸冷,但性格其实不差,有时候还挺温和的。”
忽然对面之人将他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成昆微惊,抬头看向陶孟竹,后者以为他不信,强调般点点头,“咳咳,我小的时候一直以为那人就是个没什么表情高傲自负的家伙,但是后来每次找他比武,他都点到为止,从来没乘胜追击或是落井下石,有时候还会以师兄的身份指点我几招——其实你选择他,也没什么错。”
他说着有些怅然,虽自觉言深,却还是想将这番话说出来。这段时日他与阳成二人同行,一路看着他们之间的相处,羡慕嫉妒之余,心中更是翻来覆去的各种念头,眼下这番话,是他想得最多的。
“小昆,你那么聪明,肯定知道我对你……我自小便不喜欢他,总觉得是他抢走了你,所以不知天高地厚一而再再而三去挑战他,那人也可恶的很,每次都只用与我相差不多的实力,让我觉得我随时都能打败他。可是随着学得越多我越知晓,阳顶天和我之间相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他其实是有意指点我。其实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没什么立场站在你们面前了。之后一直说着看不惯他,其实、其实也只是因为我自己拉不下脸面,不愿服输罢了。”
说着陶孟竹却忽然笑了起来:“看我,怎么跟你说这些?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么!不说了,吃饭,吃饭!”
听了他这番话,成昆却有些吃不下了。他端着粥碗,沉吟着看着他:“小陶,你该不会……”
陶孟竹正“啊呜”一口咬掉半个包子,闻言抬起头,含糊道:“什么?”
“……无事,吃饭吧?”将浮现在心头的想法强行压下去,成昆心不在焉的吃完早饭,便说要出去散散心,一个人离开了客栈。
陶孟竹之前那番话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成昆觉得他似乎发现了一个其他人都没注意到的事实:他这个青梅竹马,真正喜欢的人未必是他,而是阳顶天。这并非不可能,就算小的时候陶孟竹很喜欢缠着他,但那绝大多数都只是小孩子天真的占有欲作祟罢了。想也是,不可能人人都像他这般是重生而来,一个十岁的小孩子,能懂得什么情爱之理?之后那些纠缠,也未必是因他而起,更有可能是不服输的缘故。
哪怕是他和阳顶天,当初在镜中所见,他们两个人也不是一开始就对彼此动心的,从阳顶天对待小时候的他以及小时候的杨逍态度如出一辙便可见一斑。那个人只是对小孩子习惯性的心软宠爱,想必对待陶孟竹也是一样。
上辈子阳顶天真正对他动心,似乎还是在他们分开后那十几年重逢之后。在镜中世界观看的时候,于他而言十几年的时间不过转瞬,阳顶天前后对比截然不同的目光更能说明此事。而陶孟竹与他之间,感情更要脆弱许多,即使他们是青梅竹马,小孩子的忘性如此大,多年不见,那种青梅竹马的感情只怕也消散的差不多了,更何况他们两个人相处那些年里,彼此也并没亲厚倒哪里去。
倒是阳顶天这些年里总是前往陶家,陶孟竹每次都会找他挑战,他才是占据了陶孟竹至今的人生中最灿烂的一段时间的人,尤其那个人面对小孩子的时候还总会不自觉温柔相待,若是陶孟竹因此而格外在乎他,根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他这番推测并非无的放矢,从陶孟竹如今对待他们两个人的态度上也可推测。在面对阳顶天的时候,陶孟竹的态度放得很开,讨厌就讨厌,欣赏就欣赏,毫不设防,也不吝于道出自己对那个人的观感;可是在面对他成昆的时候,之前是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现在则是明显的拘谨,还有陌生。
再有就是当初他误以为自己是阳顶天男宠时所言,诸如“惯会到处抢人东西”或是“明明是后来者还如此嚣张”之类的话更是层出不穷。
成昆有些心烦,为自己的发现,若是只有陶孟竹一头热也就算了,但是之前阳顶天那句“他很像以前的你”却让他觉得心中不怎么舒服了。
他心中一直有个心结:阳顶天喜欢的,究竟是以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虽然每次都压下了,强迫自己不去在意,但是心结始终存在,不是说能不去在意就可以不在乎的。再加上他之前的怀疑——
阳顶天他究竟有没有过去的记忆?
想起昨晚的谈话,虽然阳顶天的反应看起来很正常,但是就因为太淡定了,反倒让他更加放不下。那个人如果记得过去的话,他们现在的感情,恐怕就不是那么纯粹了。
成昆不喜欢这样,他此时一个人走在街上,举目望去,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只觉得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