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琢埋着头不露脸就罢了,不可能从头到尾都不搭理宗策的话。她想了想乌石兰玉珊说过的话,当年乌戎的小公主和蜜古公主产生矛盾的时候,年岁尚小,还没过变声期,所以即使声音和记忆中的不一样,应该不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怕吹着头,陛下先替我挡一挡。”声音一传出去她就更放心了,她把脸挨在皇帝怀里,声音隔着衣服穿出去,显得闷闷的,更听不出原来是什么样子的了。
不得不说,因为这件事干系太大,她表现得草木皆兵也是人之常情。
“让丁姐姐和蜜古公主先走罢,不要耽误她们的功夫了。”她闷声说。
蜜古公主连忙拒绝,表现得很谦逊守礼:“我们只是在这里闲逛,不着急,还是等姐姐好了,我和丁姐姐再恭送陛下和姐姐走罢,否则不合规矩,哪有陛下未行,我们先离开的道理?”
她这么说倒没有别的目的,不过是想表现出自己好的一面,能在皇帝跟前博取眼球罢了,放在普通妃嫔身上也是如此。
但宝琢很是紧张,生怕她是因为看出点什么,不想让她继续留在这里探究。
宗策感受到怀里愈发紧贴的靠近,哭笑不得,这一番美人恩来得莫名,且旁边还有观众,实在是享得不痛快。更何况宝琢当初吐血的那一幕还一直停留在他心头,如今她说自己不舒服,他自然很紧张。
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其他了,他倏尔将人打横一抱,干脆地道:“有你们啰嗦的功夫,太医早就到了。朕就当你头疼脚也疼,抱你回去行了吧?”
宝琢脚下悬空,一道惊呼压在了喉口,来不及去骂人,她赶紧把脸藏住。饶是刚刚那一瞬间太快,她的心也还砰砰直跳。不知道是因为皇帝的举动,还是怕被人发现的惊慌失措。
蜜古公主恰看见她被抱起那一刻,如春花亮丽的面容一晃,旋即又埋了回去。
这一晃倒看不出什么,不过是让她颇为嫉妒,似乎乌石兰氏的小公主越长越美了。
宗策见她这样黏着自己,好似有些不寻常,但他以为她是真的疼得受不了,就不再与她们多说一字,脚下生风的走了。
*
专给皇帝看病的医正都快成了宝琢的贴身护理,有个头疼脑热都要叫来检查一番。偏偏她从来没有大病,医正大人杀鸡用牛刀,才华不得施展也非常苦恼。
这回也是,他摸着胡子给宝琢把了好一会儿脉,再默默看她两眼,起身去医箱一盖,叹了口气好半天不说话。
宗策险些没给他吓得心脏跳停,幸而他经过风浪,面上稳得住,只问话有些急促:“宝儿怎么了,不大好?很不好?是哪里不好?”
“陛下……”
医正德高望重,一向是很正经持重的模样,这回看宗策的眼神却有点小哀怨?宗策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简直惊悚,水灵的妃嫔和你玩这套把戏那叫俏皮,胡子一大把的人和你摆这个表情,场面堪比见鬼。
他无奈:“你说吧,朕都承受得住。不会一个不高兴就砍你的头。”他以为是这原因。
“娘子气色绝佳,身体健康,没有任何问题。”
宗策:“……”这一刹那,他很羡慕那些一不高兴就下令砍御医脑袋的皇帝,可惜刚刚下嘴太快做了承诺,金口玉言无法收回。
宝琢捂嘴忍住笑,但还是替他把问题问了出来:“那您刚刚唉声叹气的,是因为什么?”
医正也很无奈,谁知道自己会不经意间把情绪露出来,且陛下还因着担心乌婕妤歪曲了一番。要是说实话,乌婕妤怎么不得个大病让他治治,亦或者是,他是给陛下看病的不是给区区一个婕妤看病的……那不就是摆明了想掉脑袋?陛下喜怒不定,别看他如今和颜悦色,在天子跟前做事还是要警惕点的。
他只能回答道:“没什么,娘子您一切都好,臣也就放心了。”说着,收拾医箱就带着小童欲走。
宗策识人敏锐,闻言明白了几分。他起身送了两步道:“今日辛苦了。”
不过说了区区五个字,但他举动一出摆明了态度,医正顿时受宠若惊:“不敢。为陛下和娘子做事,应当应分,谈不上辛苦。”再多的抱怨也都没了。
等人走了,宝琢担心宗策清算自己的账,曲腿抱着被子,露出一张明艳的脸冲他笑,很可爱很讨好。
“陛下是在为了我去安抚医正吗?陛下真是个好人。”
他转回身来,坐到床边,见她这副模样更加手痒想弹人额头,“究竟怎么回事儿?”
“相处了这么久,还不知道陛下的名字叫什么呢,我改天让人做个匾给陛下,颂扬陛下的功德!”她继续装傻充愣。
“讨厌羌兰公主?”
“哦我上回听公公说过一次呢,宗政,对吗?”
大玄皇帝的名讳就这么让她轻易地叫出来,旁边伺候的山薇心里“咯噔”一下,生怕陛下不满。就在她忧心时,宗策忽而抬抬手,让这一干宫人都下去了。
她踌躇再三,还是不得不退了下去,只寻了个点心碟子端着,站得不远,万一娘子出事也能赶得及去救场。
宗策此刻的表情看不清喜怒,他与宝琢对视,轻声问:“谁告诉你的?”
“是德碌公公。”
他侧放在腿边的手攥紧,又缓缓的松开来。他突然想起来,眼前的人是知道一部分真相的,即使只是被他们掩饰过的真相,可在她面前,有些本不能与人说的话,他都可以说。
于是他拉过她的手掌心,在上面划着笔画,口中轻轻地道:“我叫宗策。”
☆、52|画像
双重人格有各自的姓名,可见他们确实是把自己当成两个不一样的人来看待的。宝琢想,幸而没有草率的决定和他们在一起,否则两个人都很难做到心无芥蒂吧?
“宗策……”她念了一遍,见他没有不虞的情绪,反而眼睛一亮,像是久不闻肉骨头味道的小狗,目光里充满了期待的星星。
虽然把这个比喻放到一个皇帝身上不太好,不过,他这样的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一下子就减少了帝王高高在上的威仪,显得平等普通起来。
于是她情不自禁地笑唤他:“阿策……能这样叫你吗?”可她仍然记得他是皇帝,于是在叫完之后,不忘补充解释了一句,“我是想能区分开你们两个。但如果你不喜欢,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叫你们陛下。”
宗策仿佛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可他几乎很难掩饰心底里涌出的热流,连带着他的手都要紧紧攥着才能不颤抖。
人生二十载,除了母后,再也没有其他人叫过这个名字。而在母后离开之后,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这么叫他的人。
其实即使是阿政,帝王的名姓也并非是任何人可以随口而唤的。但贤庸有一句话说到他心里了,世人只知有宗政而不知有宗策,天长日久,他终归会觉得孤独寂寞。
“阿策,嗯,政策政策,你们的名字合在一起,倒像是两兄弟。”
政在前,策在后,那么宗政应该就是主人格了,宗策是第二人格。真不知道他们是天生如此,还是有什么经历刺激到了主人格,才激发出第二人格。可能是主人格太勤政爱民,疏于玩乐,压力堆积到一定程度之后,才生出一个爱玩爱笑的人格?
她暗自玩笑猜度,在道出一句能让人瞬间敏感的话题后,很快又笑道:“虽然不是真的两兄弟,也和兄弟无疑。这个名字,是阿策你自己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