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碌咳嗽清了下嗓子,“大殿下不像是会食言的人,想来这东西送了有段日子了,约莫是在牡丹宴之前。”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所以,是因见了这串佛珠,您才对乌婕妤冷言冷语……”
“别胡说。”宗政皱起了眉,“我何曾冷言冷语对她了。”
德碌闻言又是一咳。
陛下,您这叫我说什么好呢?
这一路说一路走,竟也到了栀兰阁附近。
宗政不常去后妃的住处,通常有事就通传人来,不用浪费时间。但来栀兰阁却是第二次了。上一次是夜晚,天幕低垂,四下静谧,看见她房间里透出亮光来时,他心里就蓦然一沉,因为彼时他猜测阿策就在里面。
白天的栀兰阁外别有不同,仍旧是一片安宁,却是鸟语花香,温馨别致。
初春之时,她就叫人在玉兰树前围了一圈儿篱笆,圈出一块私家庭院来。旁边住的御妻曾为这个“私家庭院”闹过,可惜底下人不敢找宠妃娘子的麻烦,即使报上来,他也觉得不值一提。那庭院篱笆上绕着藤蔓,零星长着纯白的小花儿。她又叫人把鹅卵石铺成了小路,常常会脱了木屐赤足在上面走,后来又立起了四根光秃秃的木棍,据说本来是要扎秋千,只是牡丹宴的事一出,她也没了心情,这会儿还秃着。
其实宫里面为自己的住所添东西的妃嫔不是没有,念头新奇有趣的更是不少。但他依旧觉出几分不同来,仔细一想,大抵是她们无论做什么,最根本的目的都是为了吸引他去,只有宝琢,不过是为了让日子过得更舒服自在一点。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愿意与她长久相处的原因。
正想着,眼看见不远处走来一个人,身边德碌“咦”了一声,喜笑道:“可不就是婕妤娘子。”他向那边挥挥手,“娘子,娘子这边来。”
宝琢先喊了一声,“德公公。”随即问宗政,“陛下怎么也过来了?”她白皙的面容上微微一点羞红,如上好的胭脂晕染,虽在问话,却不看宗政,卷翘的睫毛低垂,又轻轻地颤动着。
宗政淡淡道:“来看看你。”
要不然担心御前失仪,德碌白眼儿都要翻出来了,真是连他都没得辩解了,陛下,您真的是不会说话!
但他心细,为主子扼腕的同时,也把宝琢的一番神态看在眼里。他心觉不对,可又琢磨不出缘由。唯恐两人进了屋子,他就敲不了边鼓了,立刻单刀直入:“娘子可还在为朝华殿里的事着恼呢?”
“嗯?”宝琢微一愣,像是情绪接不过来。
德碌只当她确实在意,却又不好意思言明,微笑道:“娘子容我多嘴说两句可好?”
“公公只管说吧。”
“您身边那位小公公的事,陛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您仔细想想,那小公公小小年纪就敢下如此辣手,其心思诡谲,犹如一柄双刃剑,您一个不好驾驭不住,岂不是反伤了自己的手?”他顿了顿,没听见陛下叫停,心知他亦是想解释的,“退一步说,他真的是忠心耿耿,万事都向着您,可倘若压制不住这性子,早晚还是要给娘子您惹出大祸来,到时候,岂不成了旁人攻讦您的把柄?”
他慢条斯理地把话说完,见主子露出微讶的表情,不由佛陀般呵呵一笑:“奴婢跟了陛下二十多年,别的不敢说,陛下的话没说完,我也能接上一二句。陛下这眉头一皱,我就知道这是在为什么事发愁。”
宗政淡淡瞥了他一眼,像是警告他说过了,旋即又把视线落到了宝琢身上。
这姑娘有些发愣,旋即认真思索了片刻,心里一暖:“原是这样。”确实,要说她非常信任小鹿那自然不可能,就连小楼和原主十多年的感情都可以背叛她,还有谁能值得信任?
不过是因为小鹿年龄小,而她起了恻隐之心,总想多帮帮他而已。可皇帝的这番考量,又确实是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她还不至于想不明白。
“至于为何要在朝华殿里驳了您……”德碌悄悄凑过去和她说,“咱们陛下呀小孩子脾气,越是喜欢,越要挑刺儿,偏不肯承认他是真上了心。”
宝琢“扑哧”一笑,抬头看了眼宗政,“公公有本事,大声点说给陛下听听。”
德碌连连摆手后退,佯装正经:“我可什么都没说。”
宗政看他们打了一出哑谜,倒猜出七八分德碌是给自己找补,想说不需要,可到底还是不想再看她冷冰冰的仇视自己的样子。见她此时笑靥如花,心里放软,又不知哪里生出一股的不安情绪。他抬手给她扶了扶发髻,低声问:“怎么弄得这么乱?”
她才还在笑,听了脸一红,嗔他一眼,“你说呢?”
他疑惑:“让朕说?”
那种不安的感觉加强。
她横他一眼,端的是眼波如春水,“你不认账?”
他不再说话,渐渐不知想到了什么。
宝琢先还有笑意,见他似乎真的不明白,很是怔了怔。她脑海中的画面飞速地闪过,忽而觉得奇怪。刚刚在殿中,皇帝给她的感觉是慵懒随性,因为替她解了春/药药性,两人之间更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暧昧如藕丝相连。可是眼前的人,又仿佛恢复了平常冰冷的面具不说,对话中透露出的信息仿佛是回到了刚出朝华殿的时候。
这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吃饭吃着吃着忘了更新~\(≧▽≦)/~
☆、35|双重人格
宗策把香片丢进铜鸭炉子里,香片焖在炉灰里半天燃不着,他翻箱倒柜终于翻出了宫人用的錾花铜叉,拨开香灰。就在这袅袅散开的烟气中,寝殿的门被人打开了。门口进来一人,背着日光,看不清五官表情。
但他几乎不用费力去看就知道阿政,二十多年,他们之间的羁绊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无须事事分辨。
他拿着铜叉边转身边说:“你从哪里回来?贤庸替我找了你半天,有事想和你说,牡丹宴的事抓的两个人叫箫钧审过了,那个宫女只求饶,太监是一个字都没说,这事没什么好审的,我准备叫他放人,你……”
宗政走近,阴影倒流,露出他棱角深刻的五官,和冷峻的神情:“刚刚宝儿来过了?”
宗策哑口:“你……”
“你和她说了什么?她的反应很奇怪。”宗政的目光与他相对,一丝不满如电弧滋生,“阿策,何时何地,用什么身份说什么样的话,我们之间有过明确的规定。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们遇上了?”宗策也很快抓住了他话语中透露的信息。
“兄长!”宗政刻意压低的声音似风雨欲来,他浓眉皱起,“我们的秘密会不会被发现,才是你现在应该关心的地方。”
宗策竖起手在他跟前挡了一下,“我知道,你先别激动。我要关心这个问题也要先了解情况,首先我需要知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我也想知道你们之间说了什么。”宗政轻嘲回了一句,刚要说什么,忽而嗅到空气中的气味,面色猛然一变。“麝香……”他低低地道出,“怎么会有麝香。”
宗策很是镇定,“晌午换的,午歇时用。”
“……你从不用麝香。”
他面色几度阴晴变幻。
“阿政!”宗策双手握住他的肩膀,试图让他冷静。两人等齐身高,双肩皆是宽阔,他一个恍惚错眼,仿佛以为是镜中的自己。“你先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