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寮滩搁浅头海大鱼的事,很快传到赵宅。赵爹正在宅中招待刘通判,赵启谟陪伴在一旁。
“哦,海大鱼,可是鲸类?”
老赵性情沉稳如是,无视通风报信的仆人,那激动夸张的模样。
“我曾听渔民说,三四十年前,正直饥荒,有头海大鱼搁浅在林寮滩,十里八乡的村民纷纷爬上去割肉,整整割了三天才割完。”
刘通判可算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爱八卦,爱民俗。
“这么大!”
老赵震惊了。
“正是,据县志记载有十一丈之长。”
老赵和小赵的嘴巴长得老大。
他们居住于京城,不靠海,并不知道海大鱼是何等传奇的生物。
“别坐着,快,我们去找艘船,赵公可有船”
刘通判呷口茶,匆匆起身。
“并无。”
老赵晕船,家里哪可能特意备艘船来用于游玩。
“也罢,我写个帖子,让人拿去市舶司,找老杨要艘快船。”
刘通判挽起袖子,赵启谟递来笔墨纸。
第37章 汪洋之下的身影
林寮滩,是处浅水湾,海浪偶尔会将深海动物的尸体,拍到海岸上。那都是些腐烂恶臭,样貌丑恶的东西,即无法辨认具体形体,也无人知道这是些什么东西。
海大鱼不同,渔民的父辈们曾亲眼见过,还瓜分过,煮熟入腹,凭借着海大鱼的无私奉献——虽然海大鱼并不情愿,逃过饥荒。
水手们也会讲起航海的恐怖故事,海大鱼在里边占据着一席之地。
赵启谟远远望见林寮滩,就也看到浅水湾里横卧一头庞然大物,在它四周围观着里外三重的船,有海船、渔船、沙船等,造型各异,大小不同。
恐怕方圆百里的人都赶来了,这是有船的,没有船的人们全挤在林寮滩,黑压压一片,仿佛蚂蚁窝。
赵启谟搭乘的船,是市舶司的官船,一路畅通无阻,其他民船不敢拦道,顺利驶到海大鱼身下。船上的众人抬头一看,瞠目结舌,站在这巨大躯体之下,个人渺小得如草芥般。
若不是亲眼所见,怎能相信,人世竟有如此神奇的事物。
眼前一幕仿佛是梦。
官船上,除去杨提举一家,还有刘通判,赵启谟,老赵,赵夫人。
这么大堆人,全仰头站在船头,脸上露出或惊喜或恐惧的表情。
忽然人群骚动,海船猛烈摇摆,官船上女眷们吓得花容失色。
“刚定是摆动鱼鳍尾巴,才引起海水震动。不必害怕,大鱼体力衰竭,水浅体硕,无力挣脱。”
杨提举神闲气定,不枉是位市舶司提举,见多识广。
众人心神这才安定下来。
赵启谟走至船尾,探头观看海大鱼的尾巴。他发现这是条扁平的鱼,有着青灰色的表皮,形状颇类似鲸鱼,只是大得不可思议,虽然没有工具测量,目测也在二十一丈以上,说像座岛屿,并不夸张。
看见鱼尾巴微微抬起,水面上荡起层层涟漪,赵启谟赶紧抓住船身,果然随即一波摇晃袭来,这只海大鱼太过庞大,稍微动弹,就要波及停在它四周的船。
也就船身摇荡之际,赵启谟看到同样在海大鱼尾巴处,停泊的一艘小船。那小船乘客拥挤,船上站着李果。
赵启谟居高临下,看向李果,李果仰头也发现了赵启谟。
四目相对,还在思虑是否打个招呼的赵启谟,发现李果扭过脸,不理睬他。
心想,这段时日的疏远,想来让李果不快。
也难怪李果好些日子都没去赵宅。
距离离开此地,也不过一旬,老赵决定将赵夫人和赵启谟先行送回京,这样,赵启谟能赶上县学的考试。
离开闽地,意味着此生可能都不会再抵达这里,此地离京城太远,且位于边东南一隅。
当初老赵跟赵启谟说的云泥殊途,赵启谟一直没有忘记,也不曾忘记。
孩童时光即将像一辆逆向奔驰的马车一样,一去不返,没有什么能留住。
就是有缘分,还能再相遇,也不复再有往昔的亲昵欢乐。
年幼时,身份的界线淡薄,没有多少忌讳,年长后,将是另一番情景。
赵启谟不忍见到成年后的李果平庸、市侩的模样,不忍心有朝一日相逢,李果再无法喊他一声:启谟。而躬身尊唤官人,舍人,眼底满是由身份差距而导致的谦卑维诺。
如是这般,那便相互忘记也好。
这些都是长远以后的事,近在眼前的,是别离的到来。分离总是艰难,甚至让人难堪。
哪怕有着与年纪不相符成熟的心智,赵启谟仍不愿去直视,有着逃避心理。
仰头,看着这头遨游汪洋的霸王,被囚禁于这浅浅的水湾,垂死挣扎,无声悲鸣,何等哀戚。
十四岁的赵启谟,心中也不禁被忧愁纠缠。透过周身的嘈杂,海风袅袅拂过发丝、半空中白色海鸟的翅膀,回绕在海港,扬往大海,在那惊涛骇浪之处,千丈深渊之下,才是这神奇生命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