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卿知道他尽心尽力陪了一晚上,刚才歇下,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立刻就陷入了沉睡。再醒来已经是晚上了。他饿得发慌,太医们贡上的米水都乖乖喝了下去,在御榻上慵懒地说,“君侯呢?”
太医们赶紧去叫,告诉姜扬这一次保准是好了,气色不错,还喝了两碗米粥,不给盛还不高兴了。姜扬哦了一声,回复了冷冰冰的样子,顾自看着奏折,“那就还是原来那样关着。警卫翻一倍,看他还敢跑,一点朝廷重犯的自知都没有。”
这下可好,高长卿死也不相信姜扬居然还惦念着这茬,打翻了药碗,死也不肯喝。姜扬大怒,“让他死作!让他自己作去!”高长卿听闻他居然这么说,一口气没上来倒真吐了口老血。这下太医们即使抬也要把姜扬抬来了。“气血逆行,君侯就不要气他了!”老太医告诫他看上去怒气腾腾的君侯,“长期心火旺盛,思虑过重,君侯就忍一忍,让他快活一点,否则小心油尽灯枯……”
姜扬踹开殿门,抿着唇角往里走,取下了墙上的鞭子,太医赶紧把他拦住,“君侯三思!君侯三思!”
姜扬冷笑:“你们懂什么!他就是作!我若不作贱他,他这病痨怕是好不了了!统统给我滚下去!”
事情发生到这种地步,高长卿也有些吓傻了:“你居然要打我!”
姜扬冷笑:“你觉得你欠我的就这么一笔勾销了?没这么便宜的。你又算计我一回了,高长卿,连装病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都拿出来,你对我的执着还真让人感动……不对,你执着的也不是我,你不就是想要权力么?天底下谁不知道?也只有我一个人傻……”
姜扬说完就狠狠给了他一鞭,“这一下,是送给你的贪心,你是怎么用贪心践踏别人的真心……”
高长卿痛得手脚并用地往床上爬。
姜扬冷嗤了一声,“你这就怕了?你也没他们说得那么可怕嘛,听说你可是杀人不眨眼呢……这一下,是送给你暗地里夺去的人命!”
啪得一下,高长卿大哭着扑到姜扬手边,“不要了!不要了!你打疼我了!”
“我们还有好些帐没有算清呢……”姜扬任他挖开自己的手丢掉鞭子,他正好捏着他的下巴,凑上去吻那花瓣一样的唇,高长卿流着泪颤抖着回应了他。姜扬脱掉了他的矜衣,在他身上抚摸。“你就这么害怕我把你丢下?放心,我即使知道,也不会抛弃你的。你如愿以偿了。我以后就在床上好好养着你。你就是那种前头吊着萝卜,就会一直往前走的驴。你有本事,就再来抢。”
第 106 章
太医们当夜不敢出岔子,一直等候在殿外。里头高长卿一叫唤,他们就吓得打摆子。只不过后来越叫越走了样,太医们擦擦冷汗,互相递了个眼色,默默在偏殿小憩了一阵,一等天亮就进去为君侯收拾残局。高长卿这回果然肯乖乖吃药了。姜扬神情冷硬地坐在一旁更衣,戾气逼人。
高长卿目送他前去上朝,等太医们都退下之后,顾自枕在床榻上休息。姜扬很明白他的弱点,他也很明白姜扬。他就是知道姜扬不忍心看他受伤,喜欢看他娇弱的样子,这也是他选择高国仲的理由。只有让他知道自己离开之后会有多危险,姜扬才会迫不及待地回到他身边,他已经累了好久了,不如就在他的保护下小憩一段时日,再慢慢计划不迟。已经到了这一步,高长卿也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养在床上就养在床上,你看,从来风风光光爬上姜扬的床的,不也只有他一人么?
姜扬下午送来一副纯金的脚铐,让他自己带上。高长卿据理力争:“这未免也太荒唐了。你这么一弄,让我怎么出去晒太阳呢?”
姜扬气急,给他加长了链条。高长卿淡定地把自己锁了起来。
姜扬更愤怒了。
他觉得自己像是第一次看清了高长卿这个人。他从头回想一遍,当初他是那么得高不可攀,就算出现在自己的梦里面,也是一派正经人家的模样,自己根本不敢稍加肖想;他就这样凭着自己心中一朵白莲花的神话,借刀杀人,用尽心机往上爬。
现在呢?
在一切戳穿之后,他下贱到愿意脱衣,甚至为自己不把他当成禁脔而提心吊胆。
他爱的是怎样一个人?
高长卿为了权力,不择手段到可以抛弃尊严,骄傲,甘愿妇事于人!
姜扬心寒。他很清楚,即使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不是自己,高长卿也会那么做。只要有一点盼头,他就会快活地在别人身下辗转求欢。
其实对他,高长卿需要这么做么?
不,不需要。他只要亲口说爱,姜扬什么都会拱手送给他。
但是,再怎么自欺欺人,他终究是不爱的。
姜扬有些死心了。到头来,高长卿也只爱他自己。
他跟高长卿又有什么两样呢?执着于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肯放手,折腾得自己日夜不安。到头来,他也只能用权力,连拖带绑诱惑着他留在身边。唯一值得高兴的,恐怕就是高长卿现在对他殷勤不同往日。姜扬沉沦于跟他的肉欲交欢,内心深处知道自己和那些在街头花钱买女人的嫖客,也没差多少。大家各取所需,而他的饥渴又岂是日日夜夜翻云浮云可以填补的。
他的心不在焉让高长卿疑惑。高长卿现在成日锦衣玉食,毫无挂碍,性生活和谐,心情轻松,唯一可担心的就是觉得姜扬现在心思深沉,不如往日单纯可爱了。明明喜欢他喜欢得要死,每次进来还都一副暴君的样子。不过他也没得挑了,这半辈子都赔给他了,想想从前对他也是不上心,现下反正没有事情做,一腔热血都花在怎么对他嘘寒问暖上。姜扬反倒不耐烦了,成天一进门就让他躺平,一点情调都没有。
高长卿也没什么可怨的,他本性严谨,做事认真,当初做佞臣,那就认认真真做佞臣,现下做宠妃,那就认认真真做宠妃,白日里研究房中术,晚上跟姜扬练双修。大概这种事做多了脸皮也厚,想想前朝的那些个狐媚,都不是那么好当的,伺候的君侯大多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面了,没事还流个哈喇子,多恶心,哪有姜扬半分的英俊逼人,龙精虎猛。这么一想,做禁脔这件事,也好像挺不错了。
于是愈发体贴姜扬了。
姜扬越想越气,甚至开始躲他了。他现在对他有多好,就让姜扬想起当初他有多不上心,连虚情假意,高长卿都能做到这份上,简直像是真得爱上了他,可见当初,是连虚情假意都没有。
高长卿被锁在院里出不去,一见姜扬两三天的不回来,不禁着急:“君侯这是怎么了?”
宫人不敢告诉他,“君侯……公务繁忙。”
“他那是笨手笨脚。”高长卿埋怨道,“就知道他不善政事,早可以交给我了。”
这话传到姜扬耳朵里就成了另外一个意思了。姜扬冷笑着对高国仲说,“他还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立场。没安分几天,又开始上房揭瓦。你说,我该不该好好让他清醒清醒?”
高国仲连声称是。姜扬找了两个伶人,把他们带到高长卿隔壁的宫殿里,“叫,给我大声地叫。”他坐在房檐上喝酒,心里恶毒地想着高长卿现在会是什么表情。
你以为你是谁?
你也,不过是取悦我的玩偶。
姜扬这么对自己说。
可是心里为什么疼得那么厉害?
高长卿是个聪明人。他一听就明白了。但是他没有聪明到能够为此忍气吞声的地步。如果他能,他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他把宫殿里的宫人都赶了出去,把一切摆设都砸了个稀巴烂,差点没把姜扬从房檐上震下来。姜扬听到那声音,酒醒了一半,吓的打了个寒噤。那将高长卿戒掉的决心立即没了踪影。
而高长卿坐在满地狼藉上哭起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姜扬居然敢这么来,他不敢想象姜扬是用什么眼光,看他这几天对他的温柔缱绻。高长卿一瞬间觉得眼前什么前路都没有了。那条黄金打造的锁链,真正的,变成了他的耻辱。姜扬不是因为爱他才给他戴上,他原来是真的想要羞辱他!他在男妾婉转妖媚的叫床声明白过来,他在姜扬心里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姜扬不是在生气,他是打定主意,以后他都不可能在姜扬身上索取到一丝一毫的尊重、爱护以及怜惜。他不是在,开玩笑。
高长卿一瞬间灵台清明,又变成了那个骄傲的贵公子。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环顾着四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鬼迷心窍,居然在曾经想过委身于他,去找回自己该有的一切!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一切,只想要长长久久地委身于他,成为姜扬的附属品……如果,如果不是姜扬如此待他,他是不是永远都要沉沦在这个镜花水月一样的梦里不会醒来?
但是醒来了又能怎么样呢?高长卿感觉到了尖锐的疼痛。他大汗淋漓地跪下身,瞪大眼睛死盯着金砖,他看到眼泪一滴一滴打在上头。
即使醒来,他还是痛不欲生,以至于没有了最后一点希望。
他艰难地扶着箱箧站起来,拔出了床头的刀。被人玩弄了身体,被人玩弄了心,即使晚了,也好过被人折磨得更为悲惨的下场。他已经看到了黑暗中潜藏着的狰狞。他看着洪亮刀身上自己的眼睛,苦笑了一声,架到了自己的勃颈上。
姜扬突然撞开门来。高长卿冷冷地看着他。姜扬吓出一身冷汗,“把刀放下!”
高长卿淌着眼泪,真的慢慢放下了。姜扬松了口气,高长卿却把刀对准了他:“给我钥匙。”他看姜扬的眼神就像是看着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