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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原乱_第3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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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玄婴说着,目光漠然扫过左优昙已是明显变色的脸:“看你的样子,想必还不曾有人告诉过你这些。”他轻轻吐出一句:“……可悲。”

……

师映川回到房间的时候,室内只有左优昙一人,师映川随口道:“拿茶来。”一面说,一面来到软榻前,盘膝坐在上面,双目闭合,准备打坐,但等了片刻,却不见左优昙倒茶送来,师映川睁开眼,微微有些奇怪,这时他才注意到左优昙似乎与往常有些不一样,看起来仿佛在发呆,师映川略微皱眉,就道:“优昙,怎么了?”

听到问话,左优昙才仿佛有些回神,他望向师映川,半晌,才慢慢说道:“有一件事,我想问教主。”

第333章 三百三十三故来相决绝

左优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几乎是从牙缝里一点一点地用力挤出了后面的问话,他慢慢说道:“有一件事,我想问教主。”师映川注意到他的不同寻常,眉头便不由得聚得深了,当下心念微转,一面微微颔首道:“你说。”

左优昙的脸色有一抹不正常的苍白,他凝视着师映川,想起往日里那些丝丝缕缕的温暖,良久,他起身走到对方面前,然后单膝跪下,抬头看着容光照人的少年,心神一时摇动,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喉头却好象生锈一般,有些发不出声,他努力几次,才终于说了出来,声音微带嘶哑地道:“……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假话,没有真正骗过我,既然如此,我现在想问你,我,左优昙,是不是鲛人历史上的那位圣子,纯血鲛人绿波?”

师映川闻言,神色顿时微变,他的瞳孔明显缩了一下,随即牢牢盯住左优昙的面孔,仔细审视着上面的每一个细节,最终他得到论断:左优昙并非是恢复了记忆。一时间师映川飞速转念,就明白了什么,眉宇间也就此积起淡淡阴霾,他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目光低垂,断然沉声道:“是谁告诉你的?”虽是这样问,但师映川脸上神情依旧漠然,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事实上以他的修为,方才他虽然不在现场,但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将船上任意一处的动静都清清楚楚地听在耳中,只不过他不可能闲得无聊去这么做罢了,所以季玄婴之前与左优昙之间发生的事情他并不知情,然而师映川是何等聪明之辈,哪怕知道当年之事的人加他在内足有数个,但他甚至连想都没想,就已经确定了告诉左优昙真相的人究竟是谁。

左优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尽力维持着快要散乱的心绪,手掌微微发颤地捏起成拳,轻声道:“告诉我,究竟是不是?”师映川面沉如水,双眉微挑,微有冷意,看着脸上带有希冀之色的男子,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沉默的原因当然不是什么不安,但终究他还是开了口,准备说出答案,但几乎就在他张口的同时,左优昙突然低声嘶语道:“……教主!”与平时缓和从容的语气不同,眼下左优昙的声音虽然并不高,但语气里却充满了三分求恳七分惴惴,他出身皇室,骨子里终究有着骄傲,纵然面对生死之际,也不至于如此软弱,但此时面对着这世间自己最爱之人,他却是祈求着对方不要给自己一个不想听到的答案。

师映川心中几不可觉地微微一颤,一直以来,无论是作为泰元帝还是这一世的师映川,他在外人的印象里都是魔头于世,狠毒无情之极,但师映川自己却很清楚,那只是对旁人罢了,对于自己人,他其实还是温软,左优昙跟随他多年,岂能没有情分?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一双眼睛神采莫测,显然此刻心中正是波涛汹涌,但终究师映川还是微微一叹,一双赤眸沉静如水,对于左优昙的性子,他可以说是了若指掌,左优昙不但表面刚硬,内里亦是如此,最恨的就是被人欺骗,自己眼下虽然可以矢口否认此事,但日后左优昙一旦有了确切证据,或者是恢复了记忆,那么只怕是一生一世都不肯原谅他师映川,想到此处,师映川只沉默了片刻,便缓缓说道:“……不错,你就是绿波,当年鲛人一族的纯血圣子,你本是半鲛之身,近年来却逐渐转变成鲛人容貌,我想,这也许就预示着将来有一天,你会恢复从前的记忆。”

左优昙愣了一下,心中震颤,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原本绝美的容颜依稀有了些许灰败,他低下头,神色微惘,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不知为何就闪过了一丝凄厉决然之色,声音略微低沉了起来,哑着嗓子说道:“……那么,当初我又是怎么死的?”

左优昙此时的眼神,表情,问话,就像是一根细如牛毛的针扎在了师映川的心头,虽然不疼,但是早已历经沧桑、被打磨得坚似铁石一般的心脏却是微微一动,情绪终究还是为之动荡起伏,事已至此,师映川也不再隐瞒什么,因为这没有意义,他伸出手,放在左优昙的头顶,眼神如水且漠然,声音却是清冷:“当年赵青主练功走火入魔,已是人力不可挽救,只有传说中的鲛人宝珠有可能救他性命,那时我深爱于他,哪怕只是一线希望也要抓住,因此逼迫绿波泣珠泪尽,绿波死后,双眼果然化为宝珠,赵青主服下之后,这才痊愈。”师映川说着,看左优昙彻底失色的脸,淡淡道:“当年的确是我逼死了你,莫说是你,就算是我亲生父母,亲生儿女,以我那时对赵青主的感情,也一样会统统杀了,只要可以挽回他的性命。”

师映川如此说着,这一刻的他,眼神之中的冷决无情让人忍不住颤抖,如同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明明师映川面上神色基本没有一丝变化,只是平静,眉宇间更是一派淡漠,可事实上他并不像表面这样无所谓,眼眸深处隐隐有着暴虐的情绪,按理说他如今已是心念四通八达,难有窒碍,但此时师映川只觉得心头情绪些微起伏,他还记得当年那一幕,美丽的鲛人就像是一朵开到荼靡的花,在生命中最美好的时节绚烂却绝望地死去,而此时在师映川面前,左优昙出奇地没有什么反应,原本苍白的脸上,神情平静得近乎诡异,只是眼中却有什么仿佛承受不住,气血在胸腔内窜腾不已,令左优昙只觉得一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了身体,师映川静静看着他,有丝缕日光落在那幽深的红眸里,看着有些慑人,师映川的手在左优昙头顶缓缓摩挲了一下,道:“我不会将此事撇得一干二净,当初的确是我害你性命,此事确凿无疑。”

左优昙闻言只觉心如刀绞,多年来他身居高位,长此以往,原本的性情早已在潜移默化之中逐渐变得深沉厚重,但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骨子里仍然还是当初那个傲气却又脆弱的少年,此刻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一时间他怔怔不语,只望着这个改变自己一生的人,刚才对方那一番话,那几乎让人落泪的话,以再直接不过的方式亲手断绝了他的最后一点妄想,即使是早有准备,可是在听到对方亲口说出这番话的一刻,也还是觉得心悸神摇,左优昙抬着头,使力咬住唇,然后却发出一声低笑,虽然他极力想要忍耐住,但一线晶莹的水痕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擅自脱出了眼角,沿着美玉也似的脸颊往下淌去,在下巴位置汇聚成水滴,摇摇欲坠,紧接着,只听一声轻微的响声,一颗浑圆温润的珠子已经滴溜溜在地上滚动,师映川眼神微敛,轻轻一伸手,那珠子便被他摄入掌中,师映川端详着此珠,时隔千年,自己却是再次看到了这一幕,鲛人泣泪成珠。

“事已至此,你待如何?”师映川松开手,对着左优昙轻声感慨道:“你若不能接受,我会放你离开,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不再与我见面,离开我之后,你会活得很轻松。”

左优昙闻言,身体顿时一震,他抬眼望着师映川,却说不出话,脸上浮现出挣扎之色,他听得出来师映川的话字字诚挚,没有丝毫空言敷衍的意味,并非是想将他暂且安抚住,半晌,左优昙低声道:“我不怪你,也不恨你,但是,我此刻的心情,真的很难受……”

“我只能说,很抱歉。”师映川说出这么一句,左优昙深望着他,似乎终于决定了什么,一字一句地道:“若是现在连江楼有性命之危,只有我的性命才能救他,你会怎样做?”

师映川沉默,某种情绪宛若一缕轻烟一般,溶入到眸色深处当中,他轻叹一声,道:“我至今都无法忘记,当初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所带给我的震撼,那是一种仿佛将所有的感情都积聚得太久太久之后,突然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最绚烂光华。”说完这番话,师映川对着左优昙笑了笑,但随即他就斩钉截铁地回答了对方刚才的那个问题,说道:“一个人的心底其实一共就只有那么大的位置而已,所以我能够付出的也只有那么多,终究是有限的,因此当有人已经占据了这个位置的时候,就不再有其他人能够立足的余地,所以,无论重复多少次,我都还是会选择舍你救他。”

师映川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他这几十年来也经历过很多俊男美女,但左优昙终究不同,这个人与自己相伴太久,不管忠心还是爱慕,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然而就算这样,在性命攸关之际,他仍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连江楼!

左优昙听到这个答案,低下头去,让师映川看不到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哪怕是他早已知道这个答案,但在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痛楚,须臾,他抬起头来,突然展颜一笑,面上是淡淡笑容,他笑着,如此耀眼,面上虽然仍有苍白之色,但是这一笑之间,就似是百花绽放,有着惊心动魄的魅力,他说道:“你的确从来不会骗我,这很好。”

左优昙低低而笑,攥住师映川的手,放在自己雪白的脸颊上,自年少时就相守跟随,一点一滴凝聚积攒下来的信任,情分,默契,爱意,那些东西,彼此熟悉到不能再熟悉,这一切都在眼前浮现,左优昙一阵目眩欲昏,却还一字一句地道:“我梦想中的感情是永恒不改,而鲛人一生当中也只会爱上一个人,我不后悔,就像你从来没有后悔爱上他一样……”

--恨着吗,应该是恨的,恨他的无情与不公,可终究还是贪恋着那些温暖,不愿……放开!

这时师映川的手放在了左优昙的肩上,轻轻拍着,似在对这个已经精神十分虚弱的男子做着有限的安慰,不过随着他的手忽然拍在对方颈侧时,一切也就此结束,左优昙身体一松,这便昏迷了过去,陷入沉睡,师映川起身下了软榻,将左优昙抱到榻上躺好,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儿,眼下左优昙的心情过于起伏,这对身体是很不利的,让他昏睡过去是最好的选择。

将左优昙安置妥当之后,师映川眼中闪过凌厉之色,一拂衣袖就离开了房间,他凝神感应了一下,以他的手段,在一定范围内想要找到一个人,只要熟悉对方的气息,那么此人就会如同黑夜之中独自闪亮的星子一般,醒目无比,根本逃不过他的法眼,果然,师映川这样稍作感应,几乎立刻便锁定了一个气息,当下他毫不犹豫地出了船舱,果然就在甲板上看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静静站立,阳光铺洒在身上,整个人都似是泛着光泽,虽然只能看到那遥遥而立的背影,瞧不见面容,但只看那仪态天成的飘逸,就知道必是极为丰姿如玉的人物,师映川见状,脸上有微微怒色一闪而过,虽是两人之间距离尚远,但下一刻,他就已经出现在对方身后,袍袖一拂,缓缓说道:“……是你对优昙说了当年绿波之事?”

这一道声音十分清灵脆丽,非凤吟鸾吹不足喻其美,但偏偏却又像是自修罗地狱之中传出,挟带着一丝丝森寒萧杀之意,冷厉无情,令人从肉身到灵魂都忍不住颤栗,那人听到这声音,就转过了身来,脸上想必是涂过药,原本鲜红的掌印与微肿已经消失不见,如同皓皓明月一般的容貌挑不出半分瑕疵,仙姿淡然,岁月也不曾在上面留下哪怕些许的痕迹,虽然衣着普通,满头青丝也仅仅是简单束着而已,但不经意间已是夺尽光彩,尤其一双漆黑的眼睛明亮似星,又深静如幽潭一般,委实有着摄人心魂的力量,男子看了看师映川,虽然被师映川一语道破了行径,面上却也没有一丝半点的意外,只是微微扬眉,坦然说道:“……不错。”

师映川忽然就觉得头皮有些微微发麻,这当然不可能是害怕,而这世间也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如今的他感到害怕,此时的这种感觉,事实上不过是因为体内气血加速流动的缘故罢了,师映川缓缓吸一口气,望着季玄婴,他见其一派轻描淡写之色,就不由得嗤笑,面上神色森冷,负手立着,却并未发怒,只说道:“玄婴,你这样做,有意思么?”

季玄婴玉容清冷,若有所思,也似有所悟,道:“我只做我想做的事。”师映川定定望着他,猩红的眼底深处逐渐泛起层层阴翳,面上露出森然的神色,与此同时,从师映川身上传出的压力也越来越浓厚,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过即使如此,季玄婴也还是岿然不动,半晌,就见师映川突然冷笑着说道:“知道么,温沉阳的悲剧就在于欲`望太强烈,而自身的能力偏偏又不足以打破现实的桎梏,去实现自身的欲`望,这才是他一切矛盾与痛苦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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