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整个天下都因为此事而暗流激涌的时候,七星海一座小岛上却是平静如常,这里是藏无真从前一直隐居的小岛,自从当年藏无真离开之后,这里便再无人踪,不过眼下这样的沉寂却是被打破,海滩上两个身影面朝大海,看着浪花一次次拍打着礁石,激起无数白沫。
师映川一身黑袍,披散着长发,身边傀儡面无表情地站着,师映川看着大海,叹道:“现在外面一定是翻了天罢,也不知道师父他们会是什么反应……”他刚说完,一个声音便在他脑海中响起:“我倒是没有想到北斗七剑会出现这种情况……”师映川淡淡一叹,有点苦笑的样子:“谁又会想到呢?那天我本来是想去看看,既然是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的东西,那我当然要去见识一番,甚至我还存了念头,打算有机会的话就把北斗七剑搞到手,哪知道竟会出现这种意外,是我失算了,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就只能接受。”
自从前时北斗七剑归位,师映川身上就发生了变化,原本宁天谕是不能与他交流的,只能偶尔出现,暂时性地操纵这具身体,但是如今宁天谕却是可以与师映川在意识深处互相交流,一开始师映川非常不习惯这种情况,但也无可奈何,渐渐的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只不过每当他问起关于赵青主的事情时,宁天谕却总是不会回答,多次之后,师映川也就不再询问了。
“我想,现在一定有不少人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思,毕竟我从小到大的人生轨迹看起来也太顺利幸运了些,没法让人不嫉妒,现在我身份暴露,还不知有多少人心花怒放呢。”师映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七柄小剑顿时从他袖中飞出,这北斗七剑被他贴身收起之际就变得柔软起来,如同韧性最上等的软剑,而等到想要使用时,却又坚不可摧了,当下师映川微微一笑,伸指轻弹剑柄,道:“我想,太多的人都一定在害怕,在紧张,要知道‘我们’当年做的事情可是太犀利了些,打压天下宗派,控制武道传承,这几乎就是把所有的宗派一脉都放到了对立的一方,而且那时统一四海,天下再无其他君主,不就等于让现在这么多的国家都心生恐慌么?看来‘我们’做人还真是失败,似乎是弄得举世皆敌了呢……举世皆敌啊,听起来似乎很牛逼的样子……”
师映川的语气有点苦中作乐的意思,看起来他的心态放得还算平和,反正事情演变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已经是不能挽回的了,既然如此,师映川觉得自己也没必要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这时宁天谕淡淡道:“你跑到这里,除了避风头之外,无非是为了静观其变,认清人心,可对?”师映川自然知道什么都瞒不了他,因此只是笑了笑,笑容里却有了几分犀利:“是啊,我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会有什么反应……他们,会如何应对。”
宁天谕语气冷淡,只道:“人心难测,除了自己之外,永远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人,否则我当年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师映川默然,良久,才低声道:“也许罢,不过我还是希望身边的人都不要背叛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永远站在我这一边……”宁天谕似乎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只道:“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提高这个身体的修为,其他都无所谓,这世间任何东西都是外物,只有自身的修为才是最可靠的,有我的倾力指点,你的进境自然会加快,等你成为宗师,甚至更进一步,到时候哪怕真的举世皆敌,又有何妨?谁若来聒噪,只一剑挥出去就是了,有一人挡在面前,杀一人,有万人挡在面前,杀万人,天下人挡在面前,杀天下人,至亲之人挡在面前,杀至亲,挚爱之人挡在面前,杀挚爱,如此一来,终有清净的一天。”
师映川微微震动,受他心绪影响,掌上的北斗七剑也轻鸣一声,纷纷飞回他袖中,师映川喃喃道:“你这样,很像是‘神’才会有的视角啊……”忽然又摇头失笑:“也对,当年‘我们’所处的地位,又和‘神’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呢?大概当时看大部分人的时候都觉得他们与所谓的蝼蚁一般,毫无分别罢……可是,天下人总不能因为仅仅发现我是泰元帝转世,就认定我还要做千年前的那些事情罢,况且照我这么多年的行为举止来看,他们应该知道我只是一个正常的年轻人,思维和想法与‘宁天谕’并没有什么一样的地方……”宁天谕依旧语气毫无起伏,只冷漠地道:“别人不会管你是否有那些想法,是否具备了前世的记忆,他们只会看你是否是‘宁天谕’转世,是否具有做那些事的能力,你是宁天谕,所以你就不可以被信任,所以你就是隐患,这与你自己是否觉醒,是否具备了‘宁天谕’那样的想法无关,哪怕你毫无野心,哪怕你毫无威胁力,哪怕你完全不记得千年前的一切,也是一样。”
师映川听了,不禁沉默起来,心底却泛起浓浓的感慨,这时宁天谕又道:“时间到了,去练功,至少在完全掌握北斗七剑、将我教你的北斗七星剑阵融会贯通之后,我们才可以离开这里,出现在世人面前,到时至少多了一层自保之力,以防万一有变。”师映川轻嗯一声:“正是这个道理。”当下让傀儡去捉些鱼虾做饭,自己转身离开海滩,自去修炼不提。
这小岛上风平浪静,好象世外桃源一般,然而外界却早已如同一锅煮开的沸水,几乎天翻地覆,同时也有谣言四起,各种各样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宁天谕’这三个字就如同笼罩在头顶的阴云,虽然现在无人亲身经历过那个时代,然而无论是典籍记载还是流传下来的那些故事,都令所有人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个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曾经师映川看到宁天谕那本记载夺舍之法的册子时,上面写过一句狂放无极的话:天不生宁某,万古如长夜。可是在千年前的很多人眼中,宁天谕一日不死,则万古真正如长夜。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进入盛夏,这一日某条尘土飞扬的官道上依旧是行人往来不绝,由于天气极热,路上的人无论是徒步的小民还是骑马的公子,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而在这些人当中,两名徒步行走的男子却明显有些不同,虽然这两人打扮十分寻常,不过却都在脸上戴着轻便的面具,只露出下巴和嘴唇,瞧不见容貌,只能看出一个较为年长,另一个却应该是少年人,这两人与其他赶路的人不同,丝毫不因为日头毒热而显出委靡之态,而且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们身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周身上下却洁净无比,没有半点尘土,身上穿的青色袍子也完全不见有被汗水洇湿的痕迹。一时走到三岔路口,一片稀疏的树林之间零星散布着几家酒馆茶肆,两名青衣人走进其中一间酒馆,上了二楼,拣一处靠窗的桌子坐了,要了几个菜,一盘馒头,一壶茶,不一会儿东西送上桌,两人便开始吃了起来。
这种地方无非是给过路的行人提供一个可以解渴充饥的歇脚之处,店家挣几个辛苦钱,谈不上什么档次,自然是龙蛇混杂,距离两名青衣人不远的地方是一群江湖汉子,一面喝酒吃肉,一面大着嗓门吹牛,如此嘈杂的环境下,两名青衣人却是浑若不觉,只管把饭菜吃了,然后便坐着慢慢喝茶,这二人自然就是师映川与他自己炼制的傀儡,前时师映川离开小岛,不想却在海上遇见暴风,耽搁了几日,现如今才带着傀儡刚刚抵达陆地。
师映川默默喝着茶,耳朵里却听见有人正在说起与自己相关之事,这一路上对于这样类似的议论他已经习惯了,只作不知,这时却见一个满脸油汗的中年汉子给自己倒满了酒,瓮声瓮气地道:“照我说,这事早就有苗头了,那师……那人听说从小就伶俐得出奇,后来十六岁居然就做了准宗师,从古到今都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这哪里还是天才,分明就是鬼才!要说不是胎里带了上辈子的宿慧,谁信?从小就听老人说过,人是有转世投胎的说法的,泰元皇帝这样的大人物投了胎活转过来,好象倒也不算太稀奇……”那汉子同桌的一个年轻人忍不住插嘴道:“那……那他这辈子既然回来了,是不是还要像上辈子那样,再做皇……”
年轻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汉子一把捂住了嘴,这话再往下就太敏感太犯忌讳了,不是他们这样的人敢说的,这时不远处师映川已经把这些话都听在了耳朵里,心下不觉有些烦躁,他喝了一口苦涩的劣茶,却忽听宁天谕道:“……你现在与其回断法宗,不如回弑仙山,断法宗并非是连江楼独断乾纲,你也只是宗子,但弑仙山却可以说是纪妖师一手掌握,而你又是他唯一的子嗣,当之无愧的少山主,这其中的区别,你要想清楚。”师映川没答话,摸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便带了傀儡下楼,等出了酒馆,师映川才说道:“这世上我最亲近的人就是我师父,我即便不信其他人,也不会不信他,无论有什么事情,他都会维护我。”宁天谕没有驳斥什么,只道:“曾经……我也是这般信任赵青主。”
“我是那样地相信他,然而他后来却身体力行地告诉了我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值得相信的人。
☆、二百三十一、举世皆敌
“我是那样地相信他,然而他后来却身体力行地告诉了我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值得相信的人。”宁天谕的声音似乎深沉起来:“……因为人的眼睛能够看到的只是表面,你永远不会看到一具皮囊之中真正包藏着什么,人心是这个世上最难测的东西,赵青主与我同床共枕多年,情意甚笃,我本以为我们之间早已血肉相连,不分彼此,但到头来,却发现原来我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这么多年的恩爱,原来只是一场阴谋,我与他多年情义尚且如此,莫非你认为世间当真有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希望越大,往往失望越大,这是我的忠告。”
师映川默然,半晌,才道:“你有些偏激了,很多事情并不能一概而论。”宁天谕没有回应,师映川轻叹一声,也不曾继续说什么,一路上两人都再没有说话,后来师映川终于到了常云山脉,来到了断法宗的山门前,此时他的心情有点复杂,具体是什么,却也说不清楚。
此时在断法宗内,并不平静,一间大殿中,众人沉寂,面色各异,连江楼高坐上首,右手里正把玩着一支玉如意,他环视众人,道:“……我早已说过,区区流言而已,岂可听信,师映川自幼入我断法宗,可曾做过半点有害宗门之举?反是为宗门做过不少有益之事,尔等如今自去约束门下弟子不得听信流言,其他的,日后再议。”
连江楼的话听在众人耳中,自然反应各异,在座一名白衣玉冠的男子微微欠身,道:“莲座之言恕我不能苟同,当日数万人亲眼所见,的确是剑神出世才有的异相,况且北斗七剑唯有泰元帝一人可以驱使,而且加上之前种种端倪,这些情况都可以表明,师剑子的确就是宁天谕无疑,而宁天谕是谁,天下无人不知,此人昔年将我武道一脉极力镇压,多少传承就此断绝,多少武者纷纷陨落,此人可以说是天下宗派共同之敌,如今千年之后宁天谕再世为人,我等莫非可以坐视不理?”这说话之人容貌十分英俊,却是碧麟峰峰主谢檀君,连江楼看了此人一眼,又看看这殿中其他人,心中已是洞若观火,断法宗虽是天下大派,但和所有的门派一样,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的,大光明峰一脉名义上是宗门之首,每一代宗正都是断法宗的决策者,可事实上其他派别势力错综复杂,来自各方的力量不过是达成一个隐隐的平衡罢了,宗正的权力,有时候是会受到制衡的,历史上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有感于此,连江楼轻抚手中的玉如意,微微眯起双目,自从前时乾国事出,此事一经传出之后,整个天下顿时哗然,无人不是惊震万分,但最初的震惊过后,有人就已暗中开始推动局面,须知师映川身上承载了太多光环,也牵连着太多利益,尤其十六岁时成就半步宗师,引得人人为之侧目,此事早已遍传四海,天下皆知断法宗日后却是要出一位惊才绝艳的大宗正,师映川以不满二十之龄,身上已经关系到太多利益牵扯,这也还罢了,但乾国一事传出,却彻底将这其中的隐患引爆出来,各方对此都是反应不一,宗门之中早已暗流汹涌,这些连江楼又岂会不知?但他即便身为宗正,却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连江楼尚未出声,在他身后服侍的左优昙却是热血冲顶,他与师映川可以说是休戚与共,怎能无动于衷,但此刻这种场合哪有他开口的余地,左优昙一咬牙,正要挺身抗争一番,却忽有一个声音在他前头响起:“……谢峰主的话,未免危言耸听了些。”此话一出,人人侧目,这出言之人却是白缘,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立在一侧,淡淡道:“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谢峰主为我解答!”白缘在断法宗地位非凡,谢檀君虽是一峰之主,也要客气几分,当下便道:“白莲坛请讲。”白缘环视四周,说道:“剑子自入宗以来,可曾对宗门有过半点危害之举?可曾出卖过宗门利益?非但不曾如此,还对宗门贡献不小,更是处处维护,也为宗门争光增色,凭这一点就胜过其他许多事了,且不论他是否真是泰元帝转世,即便是,那又如何?前尘往事都已经过去了,我是看着剑子从小长大,却只觉得他和普通孩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如果真是泰元帝,诸位认为一代雄主会是这等性子?那是伪装不来的,更何况要长年累月地伪装,因此在我看来,剑子即便就是那人,但如今也是重新投胎做了另一个人,与那宁天谕有着本质的不同,‘宁天谕’已死,现在有的只是‘师映川’,难道不是么?”
此时此刻,白缘的态度表露无遗,已是最明确的表态了,但立刻就有人说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诸位不要忘了,当年泰元帝耗费毕生心血建立起来的基业究竟是怎么覆灭的!昔日我断法宗秘密联合其他各大门派世家为首锋,这才导致泰元帝身死国灭,诸位莫非就不怕泰元帝秋后算帐?现如今我断法宗,弑仙山,万剑山,山海大狱,晋陵神殿,武帝城,瑶池仙地等等各大势力,哪一个在当年没有参与其中?那份十五家私下签署的‘联合密诏’至今还保存在宗门之中,除了其中几家在千年之后已经衰落消失,剩下的这些门派世家,都是当年一同联合推翻泰元帝,如今各家都对泰元帝回归之事心存忌惮,莫非我断法宗要一力承担这份压力不成!”说话的是一名短须中年人,此人出身碧麟峰,乃是峰主谢檀君的师叔,如今担任监院长老一职,白缘看了一眼此人,眸中有淡淡杀机一闪而过。
当下这集中了宗门高层的大殿中隐隐剑拔弩张,不断有人分别阐述利弊,连江楼冷眼看着这一切,却是一言不发,心中缓缓思量,不过就在这时,忽然殿外进来一名弟子,行礼道:“启禀莲座,剑子回来了,正在外面等候。”此话落入殿中诸多高层耳中,顿时各方齐齐一震,自从乾国之事发生后,师映川便消失无踪,如今听说他竟然出现,而且还回来了,岂能不引发震动?一时间大殿内诸人神色不一,牵动无数人心,当真是众生百态,但更多人却是心想那人真真是胆子太大了,竟然敢在这种局势极其敏感的时候露面,实在莽撞,万一……连江楼亦是神情微动,但英俊的脸上仍旧淡然,握住玉如意的手顿了顿,说道:“……传他进来。”
众人见到连江楼这个态度,也都各自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片刻之后,大殿门口处出现了一道身影,不知为何,一种骤然而至的紧张之意就此降临,空气给人的感觉就好象是如同弓弦一般猛地紧绷起来,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声音,那人走向大殿,一点脚步声也没有,可他每走一步,却仿佛鼓点一般敲击在所有人的心头,来者身穿再普通不过的青袍,挽着道髻,脸上戴着面具,不过这时对方已抬手将面具取下,步入大殿,于是一名绝色美人便就此出现在众人面前,仿佛夺天地造化于一身,容光照人,足以让一切看到的人都为之神迷,那人一双冷利明亮的眼睛覆盖在修长的眉毛之下,站在那里,四周的一切就都黯淡下来,唯剩那一道青色的颀长身影,除师映川之外,岂有他人。
师映川似乎浑然不觉自己已成为了众人眼中的焦点,他环视一下四周,然后从容向上首的连江楼行礼:“……映川见过师尊。”又向四面稍一拱手,算是与大家都打了招呼,大殿中众人一眼看过去,只见师映川丰姿出尘,翩翩若仙,这还罢了,更重要的是,此刻他明明是形单影只,独自一人立于大殿之中,面对着宗门内无数强者,却依旧从容自若,举止洒脱,如此气魄胆量,即便眼下殿中许多人都对他疑虑重重,甚至不乏心怀恶意的,却也不免为之心折,但无论是心中焦急还是冷眼旁观,或是满心恶意,所有人都在用复杂之极的目光盯住了大殿中间的那个青色身影,满殿寂然无声,师映川环视一圈,忽然轻轻一笑,他的心态此刻非常放松,没有半点紧张,这不是故作姿态,而是的的确确的放松,因为这代表他在这个世间并非可有可无,更不是微不足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诸多目光,这是无比真实的存在感,但同时师映川也是心中微凛,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巧,自己一回来就遇到了这种情况,他看得很清楚,这偌大的殿中每个人的眼神都是复杂的,或惋惜,或心悸,或怀疑,或肃杀,或心焦,或冷漠,或畏惧……种种百态,不一而足,都在师映川心头闪过,但他此刻只是冷然一笑,依旧保持着无所谓也无所畏的态度--无爱则无怖,无欲则无求,如此一来,他又何必在意别人的心思?还是那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此时宁天谕忽然道:“这种情况,倒有些三堂会审的味道。”师映川不语,左手却轻轻摸了摸右袖,他在殿中昂然而立,黑白分明的眼睛向着殿内诸多宗门高层望去,不知道为何,其中一部分人心中微微一悸,却是下意识地避过了他的目光,师映川见此情景,便微笑道:“看来诸位有事要谈,那么我便不打扰了,正好这一路我也乏了,这便下去休息。”说着,又拱一拱手,就欲离开,这时谢檀君的师叔,那名短须中年人忽然开口:“……剑子且慢!我有一事想要请教!”师映川循声看了过去,平静道:“哦,李长老有事?那就请说罢。”
这李姓长老遥视着师映川,缓缓道:“不知这段时间剑子身在何处?自乾国一事之后,剑子便杳无音信,可知天下为剑子之事已是沸反盈天?”师映川侧脸对着那边,同时眼角的余光已扫到其他人的反应,他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依旧笑色不减,只道:“当时本人乍逢奇变,不免心神大乱,只想找个地方清醒一下,所以这段日子便在一处僻静所在隐居,这难道不可以?”
听到师映川自称‘本人’,许多人都是心中微微一凛:这就是表明师映川对碧麟峰一脉的态度了!这时师映川唇角含威,表情木然,将众人的神态尽收眼底,李长老冷笑一声,两眼逼视着负手而立的师映川,道:“剑子既然这么说了,那么是否说明剑子已经承认自己的身份?”师映川稍一停顿,他似乎在沉思,但立刻他就转向殿中众人微笑起来,反问道:“莫非这里还有不清楚我身份的人?”他的目光停在李长老身上,缓慢而平静地道:“我师映川,乃是断法宗宗子,弑仙山少主,不是么?当然,我现在又多了一层身份……”
师映川的眼中毫无温暖的意思,一片冰寒,甚至让身周一片范围内都降了温度,他顿一顿,语露讥诮:“当然,我现在又多了一层身份,其他人都说我就是泰元帝宁天谕。”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脸色微变,几乎谁也没有想到师映川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没有丝毫掩饰,更没有抵赖或者拒不承认,直接就把话给挑明了,一时间场间不由得一片沉默,只能够听到一点隐隐约约的呼吸声,绝大多数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从师映川进来一直到现在都安静如常的连江楼,然而就在此时,却听得外面一声闷响,震得大地仿佛都微微颤抖起来,那是隐隐的雷声,紧接着,有雨点打落下来,砸在殿外的石阶上,噼啪作响,李长老眉毛一动,猛地高声喝道:“这是上天警示!天现异象,则必有妖孽出世!”这话刚一出口,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一道闪电顿时划破天际,紧接着就是一阵轰隆隆的闷雷声,无论是不是巧合,这都令人不禁心脏骤缩:李长老这一举动,代表碧麟峰一脉已正式撕破了脸!
满殿寂静,师映川眸色骤冷,凌厉的目光射在李长老身上,不过他却并没有做什么,只慢慢掸了掸衣袍,显得异常从容,他一时没有说话,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慢慢摩挲着,这样的姿态用充耳不闻来形容,倒是很形象,此刻殿中无数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中各有念头,却见师映川突然间哈哈笑了起来,朗朗笑声发出,在大殿中阵阵回荡,一时竟是连绵不绝,忽地,师映川蓦然收笑,厉声道:“妖孽?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说我?莫非你是宗正,还是老天爷金口玉言,说我是什么便是什么?”李长老大怒,面皮涨得赤红,喝道:“当日万剑朝宗,北斗七剑尽出,分明是剑神出世才有的异象,数万人亲眼所见,你抵赖不得!世人皆知你爱收集与宁天谕有关之物,况且你以稚弱之龄进入准宗师之境,古往今来未有所闻,若非是那疯子皇帝转世,谁能相信?师映川,你潜伏人间十七年,究竟有何图谋!”
“不错,我不否认这些,我想我大概真的是那宁天谕转世,但那又怎么样?”师映川缓缓扫视四周,他清澈黝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如同风暴将临的大海一般深沉,光明和黑暗都在其中不断变幻,他看着满殿诸人,这里面都是宗门高层,从前见到他时都是恭恭敬敬,可如今却是脸色各异,心中不知转着多少念头,师映川又如何不知其中道理?不过下一刻,他已扫去这些思绪,冷笑道:“我自幼便进入宗门,如今一路走来,我师映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不信诸位会不知道,若我真的就是宁天谕本人,我不信这么多年也无人察觉出半点异样!不错,很多证据都能证明我就是泰元帝转世,我自己也相信,但我还是我,我的想法,我的意识,都是‘师映川’,而不是什么‘宁天谕’,千年之前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只是我自己!”
此时殿外已是大雨倾盆,雨声雷声阵阵,但师映川的声音在大殿中却异常清晰,这时却忽有一个声音响起:“……剑子稍安勿躁。”与此同时,一名穿着蓝衫的老者手持拐杖,从殿外慢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数人,有男也有女,容貌看起来也是年轻年老都有,不过从那眼神却能看出这些人的年纪都决不轻了,连江楼眉头微聚,没有起身,却也微微点头示意,道:“原来是几位长老。”他是宗正,不必起身,但殿中其他人却是全都向这一行人行礼,不敢有半点轻慢,师映川亦是微微欠身:“几位长老安好。”这些人乃是宗门内辈分最高之人,担任太上长老之职,一向隐世不出,专心修行,眼下却联袂前来,师映川心中已是暗暗凛然,这宗门之中长老可是不少,但各自意义地位却是不同,而太上长老和其他所谓的长老,则完全不是一回事,必要时,他们甚至可以质疑乃至驳回宗正法旨,这些老家伙,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