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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原乱_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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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道齐这突如其来的话顿时令师映川吃了一惊,紧接着心中一阵肃然,他虽然知道宗师强者的修为深不可测,却也没有想到自己以传音进行的交流居然也会被澹台道齐截听到,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明白,虽然自己修为不错,但很显然,在一位大宗师面前,自己传音沟通的本事实在粗浅,与真正的强者相差甚远,瞒一下一般的武者倒也罢了,却不可能瞒得过像澹台道齐这样的绝顶强者的探测。

澹台道齐忽然右手探出,扣住了师映川的肩头,五指如铁钩一般,虽然抓得并不疼痛,却令师映川再也动弹不得,他两眼幽邃地看向连江楼,道:“藏无真中了我的摧心剑,这么多年来想必尝尽了那种滋味,却始终不肯来见我,宁可受那摧心之苦,也不愿亲自向我索要化解之法,而这次我擒住了这个小鬼,他就肯来亲自见我了,这是何其讽刺……”

澹台道齐忽然间大笑出声:“好好好,这回我要看看他究竟会如何面对我澹台道齐!”猛一卷袖,整个人携着师映川跃到马背上,对沈太沧道:“……太沧你回去,若我此次不死,自然会回万剑山!”话毕,双腿一夹马腹,转眼间一骑绝尘,去得远了,师映川甚至来不及与连江楼道别,他努力扭头向后看去,只看见身后连江楼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终于再也看不见了。

行行重行行,澹台道齐与师映川两人一路不快也不慢地赶着路,等到翌日中午,酷夏的太阳到了这时已经烤得人头脑隐隐发晕,一大一小两个人正准备停下来找地方歇歇脚,简单吃些干粮补充体力,身后却忽然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在空旷的野外显得格外突兀,师映川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这么热的天里还这样急着赶路,便回过身去望了一眼,却见远处一道白影遥遥向这边奔来,那是一匹雪白的骏马,马背上坐着一个蓝衣人,师映川目力极好,却是看清楚了那人的脸,顿时微微张开了嘴,一脸震惊之色。

那匹白马的四蹄包括腿部都有着泥土,显然是走了不少的路,一路奔波而来,马背上的蓝衣人容颜清美,看起来不会超过二十岁,肌肤如新烧细瓷,十分光洁,眉心一点殷红极为醒目,除了季玄婴之外,还会有谁?这时季玄婴看到远处师映川正回头看来,于是一提马缰,继续向前加快速度驰去,一马一人的身影忽然间就给人一种莫名的感觉,就好象跋涉了很久,到今日才终于到了目的地一般。

此时这个万剑山出类拔萃的年轻武者神情淡淡,眉宇之间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到的憔悴之色,这时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季玄婴眉头微微蹙着,右手逐渐用力收紧了缰绳,很快,还隔着一段距离的时候,季玄婴座下的骏马就已经放慢了速度,这时他与澹台道齐以及师映川互相之间距离不过七八丈而已,已经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彼此,而澹台道齐也已经停了下来,男子看着季玄婴那张与季青仙相似的面孔以及眉心之间的红记,显然已经猜到了什么。

季玄婴勒住了马,紧接着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他牵马向前徐徐走了一段路,他刚才就早已经看见了师映川,也看见了少年身旁的男人,他当然知道那人的身份,于是径直来到了澹台道齐面前,然后认真而恭谨地缓缓施了一个大礼,道:“……徒孙季玄婴拜见师祖。”

澹台道齐不知道是不是忽然有些触动,他微微一怔,神情难得温和地看着季玄婴,半晌,才似是叹息地道:“……是玄婴?如今你已经这么大了。”季玄婴缄默片刻之后,垂手轻声道:“是。”澹台道齐盯着自己徒孙的脸,却忽然缓声问道:“……为何你会来这里?”话音未落,一旁的师映川已轻吸一口气,神色复杂地问季玄婴道:“你怎么来了?”

季玄婴闻言,只是微微抬眼看着骑在马背上的师映川,他的眼神此刻是平静的,也是放松的,他没有缄默,也没有什么激动的样子,只是声音如常地说道:“自然是来寻你而已。”

那日摇光城一事之后,传闻早已陨落的剑圣澹台道齐突然在事隔多年之后现身,直闯大周皇宫,当面掳走断法宗剑子师映川,这个消息早已迅速传播开去,自那日以后,再没有人知道剑圣澹台道齐究竟去了哪里,自然也不会知道师映川如今究竟是死是活,而此时原本应该还在白虹宫休养的季玄婴,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出现在了这里。

师映川听到季玄婴的回答,对方的声音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那张精致如上等瓷器的脸上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师映川微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子,一时间却是有些茫然以及手足无措,倒似是没了主意一般,季玄婴微抬眼帘,只是缄默,他安安静静地打量了一下师映川,然后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缓慢而微带关切地说道:“……你没事?”他在前时听到摇光城传来的消息之后,立刻就毫不犹豫地去寻找那个已经失踪的少年,一人一骑昼夜而驰,如今,终于见到了他要找的人。

“……我当然没事,有事的是你!”师映川突然大声说道,他迅速翻身下马,脑子里十分混乱,乱糟糟地好象一团乱麻被塞了进去,他一把抓住了季玄婴的手,仔仔细细地审视着对方的脸,在发现上面除了一丝疲惫之外,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时师映川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他也顾不得还有其他人在场,伸手就去抚上了季玄婴没有什么明显变化的小腹,语气微恼地道:“怎么样了?你不在白虹宫里好好待着,出来到处乱跑什么?你自己现在是怎么一回事,莫非你不知道不成!”

“……它没事,一直很好,这方面我也很注意。”季玄婴的黑瞳深处隐隐流露出一丝波动,对于师映川的诘问反倒是微微一笑,即使一路奔波而来,他也依然是以往清隽整洁的模样,道:“……不管怎么说,你我之间不同于他人,我总不能看着你出事。”说罢,转而面向澹台道齐,道:“师祖,师映川是我想要与其结为婚姻之人,我与他现在已有子女,数月之后便会出生,还请师祖垂怜。”顿一顿,又补充道:“而且映川还是我堂弟,师祖……”

澹台道齐闻言,眼中精芒一闪,目光立刻落在季玄婴的腹部,脸上神情变幻,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原来如此。”澹台道齐微微眯起狭长的眸子,居高临下地仔细审视着师映川,道:“你是连江楼的儿子?难怪那小子这么紧张你。”澹台道齐眼眸反射着正午炽热的阳光,却幽然如冷火,他默然了许久,血红的薄唇微抿,最后眼中彻底平静下来,仔细看去,竟是已经没有了丝毫人类应该拥有的情绪,只有无尽的冷漠,澹台道齐嘴角轻轻一扯,对季玄婴道:“你让我想起你父亲,你有些地方很像青仙……”

有着血红色双唇的男子眼中的光泽渐渐敛去,很快就变得犀利起来,往日里那张有些木然冷淡的面孔,在此刻却是多了一丝表情,黑色的眼睛就像是两口幽幽的黑洞,看着就令人有些不寒而栗,只听澹台道齐轻声道:“……这些理由,都不够。”

“他对我而言很重要,不仅仅是因为我们之间有血缘联系,也不仅仅是因为我与他有了一个孩子,更重要的是,我的道心日后能否打磨圆熟,全部都在于他。”季玄婴的眼睛忽然间异常明亮,他的脸色因为怀着身孕奔波赶路而变得略有些苍白和憔悴,但是他依然像师映川第一次见到时那样的骄傲,那样的平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我的心魔。”

澹台道齐定定地看着季玄婴,一双削削的眉毛笔直地挑起,那仿佛涂着浓色胭脂的血唇微微抿合着,似乎在消化品咂着对方所说的这番话,良久,澹台道齐似乎在喃喃地自言自语:“你这娃娃,倒是说不出哪里有些像藏无真,你们走的那条路……呵呵……”

澹台道齐忽然就笑了起来,有些神经质一般地笑了笑,他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声音平板地道:“玄婴,这个小鬼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会放他离开,你不必再求,我意已决,多说也是无用。”澹台道齐白皙的面容上没有太多情绪流露,他稳定的声音里也没有明显的起伏,但是他所说出来的每一句话,依然是透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强悍意味。

季玄婴听了这话,紧紧抿住嘴唇,但最终他真的没有再多说什么恳求的话,只是向澹台道齐又行了一礼,然后才翻身跨上白马,重新在马背上坐稳了,一只手握住了缰绳,但接下来却再没有别的举动,师映川似乎有些猜到季玄婴到底要做什么,他清秀的面孔上流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忍不住在白马身上一拍,沉默片刻之后就提高了声音对季玄婴道:“回去,你马上回白虹宫去,要么回万剑山也好,快回去!”

季玄婴平静如初,面对着态度有些接近暴躁的师映川,他仿佛是没听见一样,丝毫不为所动,他看着炽热阳光投落在少年脸上所造成的淡金色微光,轻轻嗅着空气中传来的燥热气息,只是稳声淡淡说道:“……我为何要回去?你既然是这孩子的父亲,那我当然不能让你有事,所以很简单,我只需跟着你们就是了。”在这个时候,师映川心中早就已经乱七八糟地没个着落处,心情实在无法描绘清楚,此时隐隐可以在他的眼睛深处看到担忧之意,季玄婴现在怀着身孕,根本不应该这样四处奔波,即使他对季玄婴未必有那种感情,但对于一个既是堂兄又是为他怀着孩子的人,师映川不可能无动于衷,对季玄婴毫不关心。

但无论师映川怎么苦劝,季玄婴却只是表情淡然地坐在马背上,不言不语,明显是已经打定了主意,师映川与他相处过一段时间,很清楚季玄婴的脾气,此人一旦下定了决心,那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因此到最后师映川终于不得不放弃劝说,他抬头看着季玄婴平静的面容,无奈地叹息一声,伸手抓住了缰绳,牵住季玄婴的马。

于是变成了三个人一起上路,澹台道齐任凭座下的骏马缓缓走着,他的目光望向远处,望向那应该并没有什么能够吸引他的前方位置,长眉微皱,眼睛黯淡得有若黎明即将到来时的星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过了一会儿,三人在一处林子里停下,找了一片树阴坐下乘凉,师映川翻出包裹里的干粮,刚要分给另外两人,目光却落在了季玄婴身上,他看了看季玄婴的腹部,那里虽然还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并未凸起,但季玄婴给人的感觉却不似从前那样身轻如鸿了,师映川想了想,放下干粮,起身向远处走去,一旁澹台道齐见了,毫无反应,并没有不许少年离开,反正他有绝对的把握,师映川不可能逃走。

过了不久,师映川又匆匆忙忙地跑回来了,只见他手里捧着三团不小的烂泥,弄得两只手脏得不像样子,师映川在地上挖了个坑把那三团烂泥扔了进去,在上面盖上薄薄的一层土,然后拾了些可以当作燃烧之物的柴草,用火折子引燃,在埋着烂泥的那处位置上迅速烧起一堆火,这时师映川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块大石头,他蹲在地上,拔出腰间那柄锋利无比的别花春水,对着石头就是一阵猛削,石屑纷飞中,很快一只简易的石锅就做好了,师映川又捡了些石头围着火堆垒出一个灶,把石锅放上去,他跑到不远处的河边先洗了手,紧接着用水囊装了水,回来倒进锅里烧着,然后又一头扎进了林子里。

等到锅里的水快要烧开的时候,师映川正好回来了,他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一大捧蘑菇,已经在河里洗干净了,用衣服前摆兜着,弄得**的,师映川快步跑到石锅前,把蘑菇下到水里,自己就在灶前照看着火。

不多一会儿,锅里冒出了香气,师映川开始把火弄小,渐渐扑灭了,用手绢垫着手把石锅拿了下来,这时他拣出一根还没烧完的树枝把熄灭的火堆扒拉开,掘开表面的一层泥土,扒出三团干泥,师映川拿起泥团放在地上一敲,泥团立刻裂开,顿时一股香气扑面而来,令人馋涎欲滴,原来里面是不知道从哪里打来的鸡。

师映川手脚麻利地把东西都收拾好,他把一锅蘑菇汤和烤好的叫化鸡都端到澹台道齐和季玄婴面前,道:“没有盐,所以味道应该不是很好,不过还可以入口。”说着,用树叶托着一只鸡递给澹台道齐,又拿出干粮,澹台道齐看了他一眼,接过食物,师映川又把另一只鸡送到季玄婴面前,撕下一条鸡腿,道:“你多吃点儿,你现在是两个人,总应该多注意才是。”说着,忽然想起一事,疑惑道:“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总不至于这么巧罢。”

☆、八十六、紫气东来

听到师映川问起对方是怎么一路找来的,就连澹台道齐眼中也露出了一丝询究之色,要知道他身为大宗师,行踪是不可能被人发现的,即使是最善于查找踪迹的行家,也很难追查到蛛丝马迹,季玄婴闻言,漆黑的眼睛在师映川脸上一掠,整个人细看上去自有一丝俊逸飘然之气扑面而来,他伸手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鸡腿,一五一十地说道:“……我自然没有什么追踪行迹的本事,更何况是追踪一位宗师级高手。”

季玄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香喷喷的鸡腿,淡然道:“我年少之际曾经在大律国的一处山谷里发现一对相思石,前时你我在白虹宫,我送给你一条剑穗,那上面拴着的就是其中一颗相思石,而另一颗还在我这里,凭借着这个东西,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

季玄婴说着,露出一截手腕,那白皙的腕子上用红绳系着一颗圆溜溜的珠子,淡黄颜色,里面有一抹红,乍看上去很像是一颗玛瑙珠子,师映川见状,拿起自己的佩剑,只见剑穗上拴着一颗几乎一模一样的珠子,如果不是知道底细的人,很容易就会误认成玛瑙,而一旁澹台道齐听到这里,眼中就闪现出一丝了然之色,便不再在意。

师映川自然听说过相思石,这是一种极其罕见也极其奇妙的东西,外表看去是普通的玛瑙模样,很难辨别,总是一对一对地出现,分为阴阳两颗,互相之间有非常奇妙的感应,若是有两人分别携带一对相思石,则可以根据相思石里面的那一抹红色的变化来判断对方所在的方位,只要持有此石,那么纵然是千山阻隔,最终也一定能够找到另一人的下落。

师映川听了季玄婴说明原委,一时间有些无话可说,当初季玄婴将缀有相思石的剑穗亲手拴在他的佩剑上,师映川自然也没什么必要将其取下,因此也就一直系在上面,他并不曾发现剑穗上装饰用的珠子有什么特别,只以为是普通的玛瑙而已,却没有想到竟是季玄婴动了手脚,以此掌握自己的行踪,思及至此,师映川心里不免有些复杂,他没有说什么,找了几块合适的石头,用剑开始飞快地削石碗,很快就削出了三只石碗,然后分别盛了些热腾腾的蘑菇汤,他端起一碗吹了吹,等到不那么烫了,这才对季玄婴说道:“喝点罢。”

师映川又拿了些干粮泡在汤里:“估计你现在容易恶心,胃口不怎么样,不过还是忍着点,总不能不吃东西,对身体不好。”说到这里,师映川忍不住再次埋怨起来:“你说你离开白虹宫干什么?又不是以前,怎么样都不怕,你现在这个状况自己上路,要是一旦遇见什么事,有点什么差错,到时候怎么办?照我说,你这个人的性子还真的是……”

说到这些,师映川的脸色也有些变化,他又看了季玄婴一眼,脸上有不悦以及担心之色,不过季玄婴听着师映川兀自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他精致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心中倒是有一丝莫名的感觉淡淡生出,难以捉摸,他没有说话,顺势用一只手接过石碗,慢慢喝着温热的蘑菇汤,再吃一点鸡肉,并不抬头,只是看着碗,一旁澹台道齐则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他的眼神就如同雾气一样,模糊不清,变幻莫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或者,是想起了自己曾经与藏无真在一起的那些温柔时光?那些淡淡的,却又深深烙在心头的久远记忆让他突然间全身无力,似乎又看到了藏无真那双海水般沉静的眸子,以及蕴藏其中的情意,澹台道齐沉默着,然后忽地轻叹一声,似乎是在嘲笑着自己。

师映川看季玄婴开始吃东西,这才自己也拿起一碗汤,呼噜呼噜就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把自己的那只鸡撕开,很快就吃完了,又吃了些干粮,他匆匆填饱了肚子,就开始照顾季玄婴,将分给对方的那只鸡细细撕开,挑肥美的部分给季玄婴食用。

蘑菇汤喝在嘴里有些滑腻,虽然因为没有调料而显得滋味有些寡淡,不过仍然不失一股清新鲜美之气,正好将叫化鸡的香腻给冲淡了,一时三人吃饱喝足,在河边洗了手脸,便在树阴下面休息,师映川蹲在季玄婴面前,忽然就动手去解对方的腰带,季玄婴见状,眉毛微微一动,似乎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不过却没有阻拦,澹台道齐在旁边将这一幕看了个满眼,但他也不相信师映川这是突然起了色心,这时就听师映川说道:“你现在已经有一段时间的身孕了,怎么还把腰带扎得这么紧?我听说这样对孩子是很不好的。”说着,已经解开了季玄婴的腰带,用手比量了一下,然后重新替对方系上,这回就明显松了很多。

季玄婴一直缄默不语,只是看着师映川做事,心中微微有些异样,蹲在他面前的少年容貌清秀,微皱着眉头,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男孩,甚至年纪都比自己小很多,不过倒是很会照顾别人,心肠不错……季玄婴眯起眼睛,略一思忖之后忽然开口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悠悠的话音响起,季玄婴的声音很是好听,不阴柔也不过于阳刚,自有一番凝笃沉稳的气度,师映川听了,先是下意识地看了几步外正在闭目养神的澹台道齐一眼,这才嘴巴歪了歪,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剑圣前辈也没有说过我们这是往哪里去,只说我师祖知道应该去哪里找我们。”正说着,这时澹台道齐却睁开了双眼,转过脸来,那视线似乎有着能够穿透一切的力量,只这么一眼看去,就好象能够把人的心中最隐秘的角落窥见,无论是谁在他的眼里,都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他目视着师映川,双眼之中燃烧着一抹幽冷的火焰,语气漠然地说道:“……小鬼,不要学你师祖那般行事,否则日后你若负了玄婴,我自然会去与你理论。”

师映川听了澹台道齐的话,顿时一愣,他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不是,这事不是前辈你想的那样……我和他……我们……”师映川有点儿语无伦次,也可能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对澹台道齐解释自己与季玄婴之间的事情,若是换了以前,师映川必定是立刻将事情说个明白,把这笔糊涂帐推出去,表明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责任,更谈不上对季玄婴辜负与否,但如今眼见季玄婴不远千里而来,在身怀有孕的状况下一人一骑从白虹山一直追踪到这里,师映川并不是那种心肠冷如铁石之人,于是此时心中就有些变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这个人有时候很油滑,但是对于今天这样算得上是意外的情况,师映川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澹台道齐见他支支吾吾的,不由得眉头微聚,喝道:“男子汉大丈夫,含糊其辞的像什么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师映川忽然发现自己有些没来由的羞愧,他当然不愿让自己生出这种不合时宜的情绪,于是便强自压制下去,嘟囔道:“我才十二,还算不上大丈夫……”

这种惫懒的样子令澹台道齐双眉凌厉一挑,似乎就要发作,季玄婴却忍不住嘴角一动,似乎是笑了一下,日光下,季玄婴这一丝很微淡的笑容颇为动人,这笑容不算多么眩目,却别有一番韵味,但他刚刚露出了一丝笑意,脸上的表情却突然间僵住了,显得有些怪异,迅速变成了十分难受的样子,紧接着整张面孔都开始微微抽搐起来,显得颇为不适,一副想要呕吐的模样,师映川见了,连忙问道:“怎么了?”季玄婴皱起眉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但随即而来的却是更强烈的反应,季玄婴立刻站了起来,瞬间闪身来到几丈外,扶着一棵大树便开始弯腰干呕,师映川连忙过去扶住他,用手轻拍着季玄婴的后背,道:“没事罢?”

强烈的恶心感令季玄婴不禁用力握紧了右拳,他不断地干呕,刺激得眼泪都有些沁了出来,师映川赶紧去取了水囊,等季玄婴终于开始渐渐平静了下来,便递水给他:“快点喝几口……还恶心吗?胃里是不是特别难受?”季玄婴接过水囊一连喝了许多,这才重重吐出一口气,表情轻松了一些,道:“……我没事,已经习惯了,这段时间经常这样。”师映川微微拧眉:“经常?”季玄婴一副不太在意的样子:“没什么,这是正常的反应,我问过郎中。”

师映川沉默了一下,然后认真观察着季玄婴的腹部,他当然看不出什么东西来,但他还是伸出手,有点小心翼翼地摸了上去,在他碰触到对方腹部的一刹那,季玄婴的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少年的手掌在他的肚子上慢慢地游移着,夏季里十分炎热,衣服都穿得很少,此刻那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令季玄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不是很习惯,但是也并不排斥,而此时师映川因为刚才看见季玄婴的糟糕情况,所以盯着对方的眼神中显得有些不善,但是就当他想要狠狠埋怨季玄婴一顿时,某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却涌上心头,于是刚刚积聚起来的几分恼怒之意就都无奈地化为了一声轻叹,师映川一边小心地摸着季玄婴的腹部,一边低声道:“我都说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很不应该跟着我们上路,可你却偏偏非要这么一意孤行,你这个人怎么就生得这么一副倔脾气……”

师映川的唠叨忽地戛然而止。一只修长的手伸了出来,抚上了少年的头顶,素白的手掌如玉生辉,十分养眼,师映川顿时身子微微一震,喉中似乎极其模糊不清地‘啊’了一声,脑子里登时一片混沌,而季玄婴则有些意外于掌下发丝的柔顺,微扬起了浓淡有致的眉毛,此刻他突然莫名地生出一股冲动,很想好好摸一摸这一头光滑的黑发,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这个念头,心平气和地对师映川说道:“……你不用担心什么,我自己一直都在注意,这个孩子也有你的一半,我会对它负责,我自己的身体情况我自己最清楚,如果情况不好的话,当初我也不会离开白虹宫,一个人出来找你。”

师映川感觉到头顶上那只手的温暖,这只来得太过突然的手轻而易举地攫住了他的注意力,他也许应该庆幸自己此刻没有直接面对那双黑亮的眼睛,季玄婴的手很漂亮,也很柔软,他应该是觉得舒服的,可这样的接触却让他打心眼儿里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有些慌乱,如果不是他如今已经有了不错的养气功夫,此时很有可能出现过大的反应,而这时师映川只是这么一愣神,鼻子里却已经吸入一丝淡淡的香气,清清淡淡,风风爽爽,他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又更浓地嗅到了这股气息,两人距离这么近,很容易闻到彼此的气味,那是季玄婴身上的味道,师映川记得那本来是一种幽幽的清新味道,有点明朗有点芬芳,很洁净,像是香气并不馥郁的花,但是两人这段时间没有见面,现在再相遇时,师映川却发现季玄婴身上的味道似乎变了,多了一种十分微妙的气味,很难形容究竟是什么,但令人闻到之后就觉得很舒服,很干净,很想再多闻几下,有点近乎迷醉的意味,就仿佛是被温暖的阳光温柔包围,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也许这就是怀孕所带来的变化罢。

两人现在的距离当真是探手可及,热烘烘的风中好象也裹挟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不断地兜转缭绕,师映川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季玄婴,正好季玄婴也低头看他,入目的是男子清润如玉石一般的眼神,两人目光接触的瞬间,季玄婴似乎有些意外,略显锐利的眉梢微微弯了一下,这时季玄婴的手还放在师映川的头上,这个动作使得两人看起来就好象一对情人那样亲密,师映川突然间没有理由地局促起来,他的脑海中在瞬间已经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却错过了季玄婴此时脸上那一丝极微妙的表情变化。

本来这也就罢了,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思,季玄婴放在师映川头顶的那只手却有意无意滑了下来,碰到了师映川的耳朵,一丝细腻温热的感觉顿时就从被碰触到的地方扩散开来,师映川轻咳了一声,不着痕迹地向旁边移了半步,脱离了季玄婴的手,然而就在这么一刹那,师映川耳中似乎隐隐传来了一声轻叹,顿时就把少年原本就有些杂乱的思绪给搅得更是乱糟糟地没个着落处,但师映川好歹养气功夫还算到家,一分神之后,立刻就垂下眼皮,尽量不露声色地掩饰住自己有些古怪的心思,很快就让一颗心强行恢复了平静,他刚才的心情说实话,确实是有些微妙的,但是……又无法形容那究竟是什么。

周围一片安静,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儿从树上繁密的枝叶中探头出来,好奇地向下看去,似乎是想看看下面的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澹台道齐早就已经注意到这两个人之间的古怪,这一对年轻人彼此无论是动作还是言语,根本都没有正常情侣的那种亲昵,相反还有些不自然,这是很不合常理的,终究是和正常情侣不一样,而且师映川的年纪还这么小,季玄婴一个成年人又如何会对其轻易产生情愫,更不必说心甘情愿地委身人下,以男子之身为这么一个少年怀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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