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在身后慢慢合拢,里面空荡荡的没啥人,陈烬在角落里站着,突然说:“哥,背我会儿。”
许经泽回头看他一眼,眯眯眼睛,觉得应该说句什么,开个玩笑或者打个哈哈,什么都好,可他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太难受了。
他只能沉默着背转身单腿曲膝蹲下来,抬手狠狠的揉揉唇角。
陈烬的手臂从他肩后圈过来,大热天的竟然满身凉气,连手掌心都没热度。他靠在许经泽肩上,下巴太尖了,咯的人骨头一片疼,好像要断了似的。
许经泽就怕这情况。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和陈烬会走到哪个方向上去。
在这件事里,其实他没立场去谴责任何人。许天漠先生是不负责任的渣男,陈一慧女士是不要脸的贱人,自己老妈是歇斯底里的神经质,他呢?他算是什么东西?
他喜欢陈烬,他是畜生。
在这个家里,每一个人都是疯子,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瞧不上谁。
在这个家里,大家都固执、自私、自以为是,都以为自己章鱼精附体,是海底一霸,真理正义的化身。
在这个家里,所有感情都是病态的,特别极端的东西,不择手段也好,品质低劣也罢,反正谁也没比谁高贵一毛钱。
听别人说,所有真挚的情感都值得被尊重,可是有句话说的好,感情这东西就是刀尖上的蜜,舔完了就剩下疼了,一星半点甜的痛彻心扉。
这个家里人人脚下都是个大泥潭子,胶着黏稠黑乎乎,深不见底,好像能吃人一样,让人缚手缚脚无处可逃,早晚要活活被绞碎在里头。
他现在想想,原本许天漠先生用尽各种办法想说服陈烬,送他去留学,自己还觉得他是处心积虑没安好心,现在想想,那真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了。没准是许天漠先生这辈子唯一一次良心发现,也说不定。
可惜,现在己经晚了。
晚一时就是晚一世,黄花菜都凉了。
A市今年重旱,好些天不下雨了,白天大太阳明晃晃的挂着,晒的大马路上一股子沥青味,到了傍晚也没多凉爽,太阳慢慢沉下去,留下紫红紫红镶着金边的一大片火烧云,刺的人眼睛疼。
陈烬拎着超市的购物袋,固执的盯着许经泽的眼睛,说:“我带了水、面包、牙刷、毛巾还有苹果。咱们走吧,哥。”
很多年前,陈烬也说过这话。
那时候他还小,穿肥肥大大的校服,背个蓝色的书包,还是米奇图案的。那时候他眼睛特别大,秀气漂亮的跟个小女生似的。
有那么一瞬,许经泽特别想哭。
走。去哪呢?
许经泽捌过脸去,抽了抽嘴角,勉强挤出来点笑:“陈烬同学啊,你多大了?你还当自己上小学二年级呢”
现在这事都闹成这样了,丢下水深火热的妈妈俩儿子手拉手跑了,还是人吗?那可是亲妈……咱任性的年代早就己经结束了……
可是陈烬不说话,把手伸过来,掌心向上,等着他握上来。
我这辈子算是完菜了……许经泽难受的跟肋骨叉上破了个洞似的,人都快给撕成两半了。真的,撕成两半都比他现在舒坦。
这世界上的事情大多数都不是绝对的,对和错黑和白只要换个角度,没准就能颠倒过来。可是留给我们的选择却永远都不多。
事实上,有些时候,我们没选择。
许经泽搭拉着脑袋,把烟摸出来叼在嘴里,手里拿着打火机哆里哆嗦划拉了几回都没把烟打着。
这时候许妈妈从窗户里探出头来,遥遥的喊他:“许经泽!你给我死回来!”
这一嗓子听的真真的,十六楼啊,太后的狮子吼能把邻居的心窝窝给震裂了。许经泽寻着声抬头往楼上看看,夕阳余晖太刺眼,那半截大楼隐在一片云团一样的白光里头,什么都瞧不见。
眼睛疼。像撒了把钢针似的。
他抬手在陈烬手掌上虚虚握了一下,又很快松开,垂着眼,根本没敢往陈烬脸上瞧,只是低哑着声音说:“我上去了。你也回家吧,有空多联系。下次……下次哥还带你去吃火锅。”
就这么两句话,许经泽说的很慢,说完嗓子疼的要命,就跟干闷了两口烧刀子似的。
他摇摇晃晃抄着口袋往回走,一直没敢回头,进了电梯就蹲下了。
旁边有个阿姨问他:“哎小伙子,怎么啦?”
许经泽根本没听见,他满嘴都是苦味,头疼,哪哪都难受,昏天黑地。
阿姨还挺热心肠,凑过来拍拍他肩膀:“小伙子?是不是中暑啦?你到哪层啊?”
地狱。能到吗?
许经泽蹲着没动地方,从牙缝里挤出来俩字:“随便……”
电梯控制板上没写着随便是哪层,许某人就蹲在电梯里跟着大家一起上上下下,傻呆呆看着门开了又关,人去了又来,相当厌世。
最后还是太后出来找儿子,才把他从电梯里揪出来。
太后瞧他这样子可吓坏了,捧着儿子的脸一通揉,急扯白脸一叠真的问:“儿啊,你这是怎么啦?你倒是说句话啊……生病了?哪疼?你可别吓唬我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是不是陈烬那小混球跟你说什么了我找他去!!”
够了。
许经泽拽着老妈,把头靠在她肩膀上,慢慢闭上眼,好像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说话声音低的简直听不见:“妈,以后咱俩过吧。”
许妈妈拍拍儿子的后背,跟哄小孩儿似的:“我没事,谁也别想再欺负咱!你好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