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相保持着微笑,轻声开口,“是吗?”
“阿曼达小姐,我的朋友之一,先前因为一些事而被迫离开伦敦,可有人试图在这旅程上做出一些不太光彩的事还险些得逞,但幸运的是,她被人救了下来,安顿在一个无人得知的地方,直到最近才回到这里,并为我们传递消息……真巧,不是吗?”
“还有可敬的巴顿先生,伦敦警察厅的厅长,说实话,在莫里亚蒂面前这可真不是一个够看的位置,可就那么巧合,巴顿先生却屡屡为我们开方便之门,使我们受益不少。更别提我的哥哥——”
福尔摩斯的目光斜了过来,麦克罗福特咳咳两声,抬头望天花板。
“——我的哥哥,如果不是因为他天生的懒惰,以他的能力,恐怕现在的英国政府的头子早就要换人,说实在的我向来不认为他会有多么爱国,火鸡和面包才是他最爱的东西,可他却会为了一个莫里亚蒂,来找他最讨厌的人——他的弟弟。”
麦克罗福特,“……”真过分。
“我相信这个国家能令麦克罗福特都不得不听令的人不会超过三个,而其中一个,就站在我的面前。”
福尔摩斯直视首相,然后轻轻弯腰,向他行礼,“多谢您的帮助,阁下。”
“罗伯特……”夫人喃喃的声音。
对于这番推测看上去并未动容的首相放下了茶杯,他看着这位年轻人,似乎是沉吟了一会儿,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之前你认为是我,对吗?”
这句话来得毫无由头,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懂了。福尔摩斯罕见的有些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那只是推测……”
“我欣赏你的才智,但不欣赏你的勇气。”首相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你说得没错,我的确知道莫里亚蒂这个人,我也知道他所做的事,甚至胜于你,包括他和玛丽做的交易。”
夫人哆嗦了一下,紧紧握住了自己的裙子。
“他的确很聪明,可是手段令我不敢苟同,即使我在这个位置呆了这么久,依旧无法认同他的一些做法。我很清楚人一旦自私起来,即便是同类也能痛下杀手,可那些都是无辜的人,没有金钱,没有权势,甚至吃不饱。许多人都认为他们是帝国的垃圾,理应被清理,可在我看来,那些是生活的失败者,除此之外,和我们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即便是福尔摩斯,也为听到对方亲口说出的这几句话而震惊。
坐在他面前的,的确是一位应该被尊重的人,少数有良心的政客之一。
“可坐在我这位置上,有太多不能亲自去做的事。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我,试图从我身上撕扯出一丝丝皮屑来,用我的决定来反驳我,将我踢走。我想你能明白,是吗,福尔摩斯?”
他沉默着,轻轻颔首。他的确很理解这种身不由己。
“我放任他许久,是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来做。而现在事情做完了,再来收拾也并非来不及。”首相风轻云淡地微微一笑,转过头来,直视他的妻子,轻声开口,“是的,玛丽,我一直都知道。”
他的妻子脸色苍白如同在雨中大湿的蝴蝶,轻轻颤抖地低喃,“可你为什么……为什么不阻止我……你……”
首相沉默了一瞬。
“我能明白你的初衷。”那在牛津大学就始终存在的感情到现在已经沉淀为了不可分割的亲情,他完全能理解妻子为了他好的心情,只是手段略施偏颇,好在仍然有机会及时修补过来。
他的夫人终于忍不住捂住脸,在众人面前低声啜泣,“我知道这是错的,罗伯特……最开始我只是想做一个交易,我没有想伤害任何人……可后来不一样了,他抓住我的把柄威胁我……我不能让你染上丑闻,那会毁了你……我没有想伤害那些人……”
首相叹了口气,“既然无法扭转造成的局面,那么就设法弥补它,明白吗,玛丽?”
十分有眼力劲的麦克罗福特读懂了首相的画外音,他立刻拉着福尔摩斯的手臂,行礼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退下了。夜安,阁下。”
首相微微一笑,“再见,福尔摩斯们。”
☆、第113章 一一三
“他是一个奇才,哲学家,深奥的思想家。他有一个人类第一流的头脑。他象一只蜘蛛蛰伏于蛛网的中心,安然不动,可是蛛网却有千丝万缕,他对其中每一丝的震颤都了如指掌。他自己很少动手,只是出谋划策。他的党羽众多,组织严密。我们说,如果有人要作案,要盗窃文件,要抢劫一户人家,要暗杀一个人,只要传给教授一句话,这件犯罪活动就会周密组织,付诸实现。他的党羽即使被捕,也有钱把他保释出来,或为他进行辩护。可是指挥这些党羽的主要人物却从未被捕过——连嫌疑也没有——”
昏黄的灯光下,华生握笔在纸上写下这样一段话,然后顿了顿,继续记录道——
“……而如今,福尔摩斯有了一位大人物的帮助,比想象中权威更胜的一位长者的从旁协助,他终于在这件惊天大案中得到了线索上的实质性的进步:詹姆斯·莫里亚蒂最得力的两位帮手被抓捕,其中一位拒不承认所犯的罪行以及不肯透漏一切细节,而另一位更为狡猾三番五次试图用真真假假的谎言来糊弄警方。好在他们面对的是夏洛克·福尔摩斯,这个一向将观察和推理发挥到极致的咨询侦探,他很快就逐一击破了他们的弱点。”
华生揉了揉眼睛,看着笔记上这洋洋洒洒的一大段,想起前几日里大侦探那掩饰不住得意洋洋的神情,就情不自禁微微一笑。
弱点……是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弱点,包括莫里亚蒂。
而那位玛丽安小姐的弱点则是太过忠诚,以至于无法忍受有人诋毁她的老板分毫,她的骨子里深藏没落贵族的傲慢以及由于童年生活不幸而导致的戾气,福尔摩斯几乎没花上一天的时间,就从她无法忍受的只言片语里套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另一个较之就困难了许多,莫兰上校这个老油条不肯亏待自己也不肯透漏精确的信息,他的嘴里永远听不到一句完全真实的话语,甚至作为军人他对警方审讯这一套十分熟悉。警察最多只能以伤害罪关押他,却无法掌握确切的证据。甚至在他们故意放走他企图跟踪的时候,他不仅没有着急逃跑,反而慢悠悠地,带着警察厅一大半警察在伦敦城中逛了一个来回——直到福尔摩斯和他打了一个赌。
一个关于扑克牌技的赌博。
在这方面,塞巴斯蒂安向来很自信,之前偶尔失手也只不过是因为中了阿曼达的美人计心底里认为无伤大雅。可这回不同了,当福尔摩斯更自信地告知他,不仅身手他比不过自己,就连牌技也是,塞巴斯蒂安终于忍不住了。
他们的赌注就是三个问题,如果福尔摩斯赢了,他必须如实回答他提出的三个问题。如果他赢了,那么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这里,再也不必担心有人追踪。
在他看来这是一笔略有风险但实际很划算的买卖。他嘲讽地看着大侦探,同意了。
结果当然不出意料——如果福尔摩斯输了,华生也不会如实地记录下这一切。事实上,大侦探第一局赢得很轻松,而接下来所有玩法他们都尝试了一遍,结果毫无改变。在福尔摩斯看来这种倚靠数学推理和逻辑判断的游戏实在是很简单,远不如音乐艺术那样深远博大千变万化。塞巴斯蒂安是一个狂妄的赌徒,可他遵守了赌徒的原则,他回答了福尔摩斯的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是否还在伦敦?”
是。
第二个问题,“他派人暗杀诺拉·夏普的时候,对方是如何逃脱的?”
刺客找到她的时候,只发现了她将被子堆高塞满枕头,实际却睡在阁楼上,听到响动后很快就顺着暗道逃走了,他们根本来不及抓住她。
(很好,学以致用——福尔摩斯暗自点头。)
第三个问题,“告诉我他将要去哪儿?”
这一次塞巴斯蒂安沉默了许久,事实上他自己也不敢确定,因为那一位实在是一个捉摸不透的人。
他只能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离开这儿。”
聪明人都会这么做。避开风头,走得远远的,等时机成熟了再回来,或者永不回来。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向他致谢,走出了警察厅。
第二天就听到了塞巴斯蒂安越狱的消息,他一点也不感到吃惊,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道,“他当然会这么做,你认为在不得已透漏了莫里亚蒂的消息之后,他还会是安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