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完二十丈的陡梯,眼前豁然开朗。
平坦的空地,以四道两人宽的水渠围城一个正方形,正是东凉谷,跨过其中一道水渠,所见的巨大建筑便是魔教的大本营。
此时正有一人站立在东凉谷中间,静静地看着周楚泽。
他穿的还是半月前离开时的素衣,金丝细致地勾出喜字纹,暗示主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新婚。
周楚泽并没有感到意外,他表现地很平静,慢慢地走到了叶逐尘的面前,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久别重逢的伴侣。
两人同样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叶逐尘看上去甚至更为疲惫。
“我在这里等,只是希望你别来。”他所能想到最糟糕的设想,无非就是在这里找到周楚泽。
聪明如叶逐尘,只一眼,就已经可以确定周楚泽改变了,忘尘散失效了。
现在周楚泽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叶逐尘,他问:“哦,你想继续瞒着我?”
“如果可以,为什么不?”叶逐尘声音疲惫,却还带着自身特有的华丽质感,“楚泽,我使尽天下不入流的手段,也不过是为了同你在一起。”
闻言,周楚泽笑了笑。
他其实很少笑,每一次微笑的时候,俊秀至极的眉目组合在一起,整个人都会被那些许笑意点亮,好看地几乎有点不像凡人。
然而这一次却不同,他的笑中第一次带上了嘲讽,如明镜台沾染了尘埃。
叶逐尘蹙眉。
眼前人轻轻抬起眼,微笑着问,“师兄,你欢喜我,这种鬼话如今到底是用来骗我,还是骗你自己?”
第53章 回溯行(二)
此言一出,叶逐尘忽然清晰地感觉到,他已经失去了周楚泽。
过去两个月的甜蜜与信任在戳穿一切后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周楚泽前所未有的冷硬与敌意。呵,这个人明明是他的,可是他现在到底拥有他的什么?
仅仅是恨吗?
叶逐尘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无力之感。
“留在我身边。”叶逐尘斟酌着用词,“楚泽,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周楚泽又笑了笑,“让我留在你身边难道不是一种强迫?”
“我们是夫妻。”
话一出口,叶逐尘自己都意识到这不过是自取羞辱,他们曾经郑重地拜过天地、高堂和对方,互许终生,而那场婚礼,却连叶逐尘自己都骗不过。
果然,他说:“不是。”
在这种时候,周楚泽甚至都轻轻扬了扬唇角。
“我们是哪门子的夫妻?我不过是你用一点小把戏骗到手的一个新宠……”他停顿了下来,将一丝嘲讽完好无整地送给自己,“雪球你留着吧。”
叶逐尘微微变色,心头又涌上一丝欣喜,周楚泽方才的话,已经透出了明显的在意。
“楚泽,我可以解释……”
周楚泽平静地打断他,“不,不需要解释。叶逐尘,你我可以做仇敌,可以做师兄弟,甚至当日进谪谷之后,我想过也许有一天我们可以做朋友……站在你的立场上,你欺骗我、背叛我、利用我,我统统可以接受。”
他从来不是无理取闹与不知回报的人,在被叶逐尘救了那么多次命之后,周楚泽的确有想过从这位师兄的角度看待他所做的一切。
道不同不相为谋,在其位谋其政,他懂。
“但是你不该想着做什么夫妻。”这是周楚泽第一次告知叶逐尘心中的想法,他抬眸直视对方的眼睛,质问:“叶逐尘,你若是真的喜欢我,又怎么舍得那样害我?即要伤害我,就莫要打着喜欢的幌子。”
叶逐尘说不出话来,又或者可以说,找不出理由来。
“我唯一不能接受的,是你羞辱我……你怎么可以羞辱我?即使我父亲已经不在了,没有叔父在身边陪伴,我在这世上一无所有,你都不可以羞辱我……你不能、不能让我觉得,我是一个下贱的人。”
“我没有。”像是被人用针在心上猛地扎了几下,叶逐尘的神经被刺痛,他难道还不够宠爱这个人吗?他甚至是在急于为自己澄清,“楚泽,我珍视你!”
周楚泽摇头,他慢慢地重复,用肯定的口吻:“叶逐尘,你羞辱我。”
欺骗、背叛甚至利用,他统统都能接受,唯独羞辱。
他从骨子里受不了这种羞辱,这是他仅存的骄傲与矜持。
叶逐尘哪会到现在都不明白他的意思?即使心存侥幸周楚泽还没有见过清渠和清源,单单是那两只不唯一的小老虎,都足以堵住他的狡辩。
他想过自己喜欢周楚泽,却没有想过此生只有一个周楚泽。
这难道不是一种侮辱?
对于夫妻来说,这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侮辱。
“楚泽,我做错了一些事。”叶逐尘从未承认过自己的错误,因为他向来不犯错误,而这一次,他终于尝到了后悔的苦涩,“但若说我心里有过谁,只可能是你。”
“多谢师兄的珍视。”
周楚泽淡淡地说“只是我也做错了一些事。”
一时间双方又陷入了沉默,只听见两人脚下的瀑布还在时刻不停地喧嚣着。过去两个月发生的一切都成了错误,那么事到如今,又还能做什么?
“很快我就会走。”良久,周楚泽说。
叶逐尘问:“去哪?”
“不知道,总不会在你预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