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家中有小孩子,所以霍华德的作息时间是晚上九点钟大家就回到寝室,通常玛丽都会再阅读一个小时才就寝,今天她用这一个小时来梳妆打扮,到了10点半的时候,她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月光透过窗子在地毯上留下一道乳白色的光影。
夜风生寒,玛丽在自己的裙子外面加了一条开司米薄披肩,她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梯,心跳声简直像战鼓一般会把整个宅邸的人震醒。但是什么人都没有发觉她走出了大门,所有她所担心的意外都没有发生,屋外月光如流水一般,将黑魆魆的灌木丛和树林照亮,玛丽裹紧披肩,尽可能在建筑的阴影中潜行,八角亭位于花园的一角,与大宅有一段距离,中间隔着温室花房,正是天造地设的幽会场所,玛丽不知道列斯特伯爵是如何知道霍华德庄园里的这个不起眼的所在的。
她气喘吁吁地来到八角亭下,正在四处寻找的时候,身后突然伸过来一条有力的手臂,猛然将她拥到怀里,玛丽差点惊叫出来,但是熟悉的气息让她把还没来得及发出的惊叫声给吞了回去,下一刻她的唇便被热烈的吻给堵上了。
☆、第56章 旦夕祸福
这个吻过于狂野,玛丽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吸吮了出来,嘴唇上有些甜丝丝的东西。但是这次跟那年圣诞节槲寄生下的那个吻不同,她并非全然惊慌失措,也许是年龄渐长,让她已然能够从中得到乐趣,而不是一味被动的予取予求。所以慢慢的,她甚至试着去回应、探索……良久之后,她都要窒息了,才挣扎着推开了那个男人。
列斯特伯爵低沉地笑道:“没有想到一向冷静自持的班纳特小姐也有热情似火的时候,还是应了一句古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玛丽将他搂着自己纤腰的手拍掉,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倘若被吮破了,她没法子跟简和其他人交代——幸好只是有些红肿。她恨恨地等了那个登徒子一眼,说道:“看来指望你像个绅士那样行事是不可能了。”
列斯特伯爵油滑地回答:“幸好你也不是个淑女,咱们两个半斤八两,恰好是天生一对。”玛丽觉得这些露骨的打情骂俏太挑战自己的习惯与教养了,让她很不习惯,她不禁皱起了眉头,紧紧抿起了嘴唇。
列斯特伯爵却是精于察言观色的,见玛丽露出了不悦,便知道玩笑不可过火,立刻将她的注意力引开:“不过其实我邀请您出来,完全是为了正当的目的——将今天下午没有进行完的对话在这里继续,您也不想一再被一些不相干的人打断或者是偷听吧?”
他又一次成功地转移了玛丽的注意力,玛丽一想起墨西哥银矿,就禁不住露出忧色,也顾不上计较方才列斯特伯爵不够绅士的言行了:“您认为宾利先生在这个银矿的投资一定会失败吗?”
只要谈到生意,列斯特伯爵便会变得冷静自持,他审慎地回答道:“目前我还不能断言,玛丽,因为所有这些集资都是私下进行的,我并不知道宾利先生到底陷得有多深,而且显然不论是我还是您,都不适合直接去探问他本人,除非他自己愿意说出来。”
玛丽默默地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她完全不能想象自己去找宾利先生摊牌可能引发的后果,她绝对不能承认自己曾经偷听过他和达西先生的谈话。就在她纠结的时候,列斯特伯爵继续说道:“所以,您不必为难,我明天就会启程去伦敦,顶多一个星期的时间就可以搞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那个时候再由您来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你说呢,玛丽?”
玛丽很想说:“你现在就去。”但是她当然不能这样直白,而且列斯特伯爵可绝对不是个召之即来的人物,需要小心应对才行,于是她温柔地说道:“我觉得自己又欠了你一个人情,戴维,似乎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列斯特伯爵以同样的温柔语气回答道:“倘若我是个绅士,我会回答:这是我的荣幸,美丽的小姐。可惜我不是个绅士,所以我要说,你的确就是这么一个没有良心的女人——所以,这次我可不能白白出力。”
玛丽退后一步,涨红了脸:“你想要什么?”列斯特伯爵有些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说道:“不必担心,你给得起,至于愿不愿意给,我猜想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不过不要紧,只要我想要就行了,你以后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去慢慢想。”
玛丽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儿,但是她不确定列斯特说这番话的意思,她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别人觊觎,也许除了她自己。她瞪大眼睛,第一次有些恐惧地看着列斯特伯爵。这个时候列斯特伯爵却又变得纯良无害,他像个温柔关怀的情人那样说道:“亲爱的,既然我们今晚分手后至少得一个星期才能再见面,你忍心就这样打发我离开吗?”
他这样说着,便又凑过来,于是又是一番唇齿相依。玛丽一边有些反感他的专制霸道,一边又有些享受这个过程,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气味儿,但那不是香水,是什么呢?她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却猛然感到列斯特伯爵的手变得不老实起来,从她的背部伸进她的披肩里,玛丽恼怒地推开他,裹紧了披肩头也不回地负气离开了。
这一次列斯特伯爵没有阻拦她,他带着快意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让玛丽一边走一边暗暗诅咒,她不禁又一次想到身为女人的不幸——倘若他们被人发现,列斯特伯爵顶多被人讥评为风流浪荡,而自己就会身败名裂,如果幽会的对象有良心的话会来求婚,自己只能感恩戴德地嫁给他,如果遇到个没有良心的,她便只能进修道院去了此一生了。
玛丽在走进大宅的前厅时,遇到了管家太太,管家太太见她这么晚了还出去不禁露出惊异的神情,玛丽便解释说自己觉得气闷,到外面去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管家太太很识时务地说道:“的确很闷,玛丽小姐,我想也许半夜里会下一场雷雨,夏天就是这样,明早可能会凉爽些。”她这样说着,还举高了烛台为玛丽照亮,一直将她送回楼上的房间。
回到房间,玛丽衣服都没有换,便将自己整个抛到床上,这个时候她才感到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了,但是她并没有太过害怕,相反当她用枕头蒙住自己的脸的时候,她又一次回味起了那个吻,还有那种男人特有的气息也在她的鼻尖上萦绕不散。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听到远处传来了隐隐的雷声——管家太太说得没错,雷雨就要来了。
雷雨交加下了一夜,玛丽却睡得很沉很安心,清晨她醒来时,阳光洒满了窗棂,倘若不是庭院里有被昨夜的风雨摧残的花枝遍地,简直看不出来曾经有过暴风骤雨。吃早饭的时候,宾利小姐一个劲儿地催促哥哥去拜访列斯特伯爵,她的理由是既然伯爵都已经降尊纡贵地先来拜访过了,宾利先生回拜便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而且应当尽早进行,才显得礼节周到。
也许是为了让妹妹高兴,也许是为了让耳根清净,总之宾利先生吃过早饭就跨上马出发去翡翠谷庄园回拜去了。让宾利小姐意外的是,还没有到吃午饭的时间,宾利先生就回来了,他带回来一个让宾利小姐大失所望的消息:列斯特伯爵一大清早天还没有亮就去伦敦了。
这个消息让宾利小姐沮丧,却让玛丽很是振奋,她想到列斯特伯爵还是很把对自己的承诺当回事的,便感到安慰,想到天不亮时雨还在下着,而且听仆人们说雷电交加,雨下得还很大,路上泥泞难行,她又不禁大为感动。
大家猜测了一阵在这个季节,伯爵去伦敦会有什么事,说了半天都不得要领,但是都认为在雨中走这么难走的路,一定是发生了非常重要的事情。玛丽一言不发,心中却是百感交集,后来她又想到昨晚分别时伯爵所说的“不能白白出力”的话,她又不禁发起愁了,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有什么打算,她就这样一边心神不定地想着,一边倒着茶,连茶水从杯子里溢了出来都不知道,直到简惊叫一声,才惊醒了她。
管家太太连忙过来收拾茶盘,朝着她温和体贴地微笑了一下,似乎很是理解的样子。玛丽的脸瞬间红了,她不知道管家太太是怎么理解的,要命的是她也不能去问,更不能去解释,总之她更加心乱了。
这样过了三天,玛丽都没有收到列斯特伯爵的只言片语,她本来也没有指望会多么快就探听到详细的消息,伯爵曾经告诉她要一周左右的时间,所以她倒是也并不着急。可是就在那天的早晨,玛丽像往常一样去吃早餐,简自从怀孕之后就由贴身女仆把早餐端到卧室里去吃了,而宾利小姐一向起得晚,餐厅里只有宾利先生一个人,在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报纸。
玛丽走进来,跟宾利先生互道了早安,便向餐台走去,今天的早餐比较丰盛,有烤番茄、酱汁蘑菇、炸薯块、血肠、煎培根和丹麦卷,玛丽想,看来新来的厨娘还算是勤快。她盛了一碗燕麦粥,又拿了一边一面烤焦的吐司,抹上了蜂蜜和奶酪,又夹了些培根和炒蛋,便坐到餐桌前,准备享用自己的早餐。
这个时候,她不经意地瞥了宾利先生一眼,发现宾利先生就像被雷电击中一样,呆滞得瘫坐在椅子上,手中紧紧握着他正在读的报纸,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那是一种羼杂着恐惧与绝望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溺水者眼看着救生艇远去时的样子。
玛丽不禁叫道:“天哪,发生什么事了,宾利先生?”她连问了好几遍,才惊醒了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宾利先生,但是他并没有回答玛丽的问题,只是语无伦次地含糊说道:“哦……对不起……玛丽……我想……我有点儿不舒服……对不起……请不要让人来打扰我……”宾利先生匆匆站起身来,他把自己的咖啡杯给撞翻了都毫无知觉,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走进书房,然后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那张被咖啡浸湿了一块儿的报纸就躺在餐桌的角上,玛丽担忧地拿起那份报纸翻阅,结果她刚翻到第二版,就看到这样的大标题:多洛雷斯呼声——墨西哥爆发了反抗西班牙殖民统治的独立战争。下面是长篇大论的讲述多洛雷斯地区的伊达尔哥牧师敲响了教堂的钟,召来了附近的农民和城市贫民,发动起义的经过,文章全文引用了伊达尔哥牧师那极具煽动力的演说,倘若事不关己,玛丽也许会欣赏其文辞,但是现在她只是心急火燎地往下读,终于看到这个一句:起义军已经控制了总督府,并宣布废除前殖民地总督所签署的一切条约和协议。
虽然是盛夏,玛丽却感到手脚冰凉。她环顾四周,难道眼前熟悉的一切真的会成为泡影吗?简真的会失去她如此热爱并付出了全部心血来经营的家园吗?
☆、第57章 真相披露之时
整个上午,玛丽都忐忑不安地在走廊和起居室之间走来走去,可是书房的门一直紧闭着,简的贴身女仆来跟她说,简感到不太舒服,想卧床休息一天,请她关照一下小艾伦,这才算让她分了分神,但是她一边在婴儿室里与小艾伦一起玩积木,一边心惊肉跳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可是一上午只有宾利小姐起床后在餐厅吃早餐的声音、管家太太指派女仆们清洁家具和地板的声音,还有后来宾利小姐在起居室里边弹琴边唱歌的声音。
一直到中午,宾利先生都没有从书房里出来,简的午饭是管家太太亲自送上楼去的,玛丽去看望了一下简,发现她只是妊娠反应引起的疲惫不适,精神状态尚好,看来还并不知道那个坏消息,然后玛丽便去婴儿室陪着艾伦吃午饭,把宾利小姐一个人丢在餐厅里,宾利小姐不禁又一次抱怨起来在霍华德庄园的无聊和无趣,她又动了去伦敦的心思,玛丽这次反而盼着她赶紧下定决心离开,因为她预感到宾利先生是瞒不住这个消息多久的,很快就会在家里掀起轩然大波。
宾利先生没有出来吃午饭,只让贴身男仆出来说了一声,让玛丽她们不必等她,宾利小姐没有觉出有何异样,以为哥哥只是忙于庄园的事务,或是夏日胃口不好而已。玛丽却是更加忧虑,打发小艾伦去午睡之后,到了下午茶时间,她终于坐不住了,她吩咐管家太太将腌鲱鱼三明治和咖啡、奶罐放到一个托盘里,她亲自端着托盘送到书房。
玛丽再次看到宾利先生时,不由得惊呆了,与早晨比起来,宾利先生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他的整个人都脱了形,两眼红肿无神,面色晦暗,嘴角在无意识地抽搐着,原本总是光亮整洁的头发乱得像个茅草丛,胡乱地堆在他的头顶,他的领带被胡乱扯下来丢在椅子上,领口散开着,书房里一股刺鼻的烈性酒味儿。
玛丽将茶盘放到凌乱的书桌上时,宾利先生目光呆滞地看着她,似乎半天都没有认出是谁来,玛丽不禁为他感到难过:“查尔斯,你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请……”这个时候,宾利先生才认出她来,他用沙哑的嗓音说道:“哦,是玛丽,我还以为是简呢,我可怎么向她解释呢?她嫁给了一个全英国最愚蠢的男人,嫁给了一个破产者……就在昨天她还在跟我商量给即将出生的孩子订制一个什么样的摇篮好,现在我也许就连给她们果腹的黑面包都买不起了……”
玛丽难受地说道:“别这么悲观,查尔斯,简不是吃不得苦的人,只要你们相爱,就没有过不去的困难。再说,你还有那么多的朋友,还有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
宾利先生悲伤地摇了摇头,说道:“你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是多么糟糕,玛丽。我不但失去了自己全部的财产,而且还负债累累。哦,我真的不想这样,这真是一场噩梦。倘若不是卡洛琳一再要求我购置自己的产业,做个乡绅,我原该像父亲那样,靠着祖辈的遗产产生的每年五千镑的利息,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当我把所有的财产都用来购置了霍华德庄园,我却发现自己在经营农庄方面完全是个门外汉。”
宾利先生又抓起手边的高脚杯,灌了一大口威士忌,他被呛得咳嗽起来,玛丽默默地将书桌上的酒瓶和酒杯拿走,宾利先生没有反对,他浑然不觉地继续说道:“这两年我一直在努力学习,跟农民和商贩讨价还价,可是霍华德一直在亏损……去年,我听从达西的建议,购买了良种奶牛和马驹,情况才有所转机,可是要想盈利还需等待,牛犊和马驹都需要时间长大,账单却雪片一样地飞来……”
宾利先生用双手蒙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涌出来:“我一定是鬼迷了心窍,才会买西班牙债券,结果从此就泥潭深陷,再也拔不出来了。其实在这次投资墨西哥银矿之前,我已经濒临破产,为了挽救霍华德庄园,我不得不孤注一掷,所以现在谁也救不了我了——我不仅失去了自己所有的财产,还欠下了十万镑的巨债。”
宾利先生站起来,他已经感觉不到悲伤,巨大的打击让他变得迟钝漠然。他晃晃荡荡地在书房里走了几步,自言自语说道:“哦,不,很快债权人就会把我告上法庭,等待我的是债务监狱……信誉扫地……家族蒙羞……我都干了些什么?”
玛丽被他的话给吓呆了,不仅是霍华德庄园保不住了,还有十万镑的债务,她无法想象即使只有一半又该怎么去还清。就在她竭力思考想让宾利先生冷静下来的时候,一个颤抖的声音在书房门口响了起来:“查尔斯,你方才在说什么?你破产了?那么我的钱呢?我的两万镑的嫁妆呢?”宾利小姐站在门口,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门框,连骨节都变白了,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眼中充满了恐惧,她像患了热病一样浑身战栗。
玛丽觉得她随时都会晕倒,正想去扶住她的时候,宾利小姐猛得一挥手,抢上前去,抓住了自己哥哥的前襟,拼命地摇着,嘶哑地低吼道:“你说呀,我的钱呢?你把我的钱也放进那些投机买卖里了吗?”
宾利先生羞愧得无地自容,他呜咽着恳求道:“对不起,卡洛琳,是我对不起你,我一定会想办法补偿你的损失,我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
宾利小姐大叫了一声,她猛得推开宾利先生,随手将书桌上的茶盘和一切东西都扫到地上,这些还不能令她解气,她又向放在屋角的中国花瓶走去,但是她还没有走到那里,就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晕倒在地板上。
宾利先生拼命揪着自己的头发,玛丽连忙叫来管家太太和宾利小姐的贴身女仆,三个人一起把宾利小姐抬回到楼上她自己的房间里,接着又派仆人去镇上请医生来。管家太太倒来一杯白兰地给宾利小姐灌了进去,宾利小姐很快就呛咳着醒了过来,她大放悲声,即使是一向不喜欢她的人,也不能不被这哭声中的绝望和悲恸所感染,玛丽陪着她掉了一会儿眼泪,后来医生来了,看视过宾利小姐之后说她只是精神上受了些刺激,并无大碍,玛丽才放了心,便把她交给她的贴身女仆来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