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猛鸟性子强硬,受了再重的伤应该也不会做出如此软弱的事情,他觉得应该是人类,心里期待起来。
石头放轻了脚步,悄悄走了过去。
草丛里有一片黑黑红红的东西,走的近了,石头突然发现那是两条被暗绿色裤子包裹着的腿,大腿根部血淋淋的,不难看出中心的一点森森白骨。
“啊!”
石头吓得惊叫一声,往后急退了几步。
“谁?”
说话的声音是先前呻.吟者,气息短促不稳,显然重伤在身。
石头猜测他应该是失去双腿的伤者,正想走过去救治,却不防旁边突然冲来一道黑影,转瞬间将他紧紧搂住,带着他飞了起来,是个乌猛鸟。
石头第一反应是护住孩子,发觉抱住自己的人没有伤害自己,转头去看,竟然是乌沥,心瞬间就放松下来。
乌沥脸上杀气腾腾,在石头看他时只是冷冷地回视了一眼,沉默地往回飞去。
石头知道乌沥生气了,心里就开始发虚,一路上也不敢吭声,和乌柏一样老老实实的。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儿子和自己还真是像,不过儿子肯定更聪明,才一岁就这么懂事了,有些孩子一岁时能闹腾得全家不得安宁呢。
乌沥带着石头飞行了两刻钟的时间才回到家,石头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中走了那么远。
到了树洞,乌沥先把石头推了进去,然后一脚踩在桌子上,收了翅膀走进来。
石头没稳住重心,朝前一扑单膝跪着摔倒在了地上,他也没敢以手撑地,双手都护着孩子,肩头重重的砸在了地板上,骨头撞得生疼。
这一摔让石头更深的感受到了乌沥的怒气,他连忙爬起来,双脚相踩地脱掉了鞋子,快步走到鸟窝里,抱着孩子背对着门口坐着,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的恐惧。
乌沥怎么了?他为什么这么生气?那冰冷的眼神,好像要杀了他一样。
乌沥也没脱鞋,以绢布和着面糊纳的鞋底在木质地板上踩出沉稳的脚步。
气氛随着脚步的逼近越来越具有压迫感,石头不自觉地收紧了抱着孩子的手臂,也让他怀中的乌柏更加紧张。
乌柏紧贴在石头胸口的小胸膛快速起伏着,肉乎乎的小脸上毫无血色,眼睛睁的很大,纯黑的眼珠子定定地搁在眼睛中间,不时干巴巴地眨一下眼皮。
乌沥不徐不缓地走到石头身边,凌厉的眼睛反射着亮光,似乎是因为带着少许水迹。
石头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后移开了视线,一手托着乌柏的屁股,一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但注意力始终放在乌沥身上,这一点乌沥也清楚。
乌沥定定地看了石头一会儿,深吸一口气,以略带疲倦的声音道:“你到底在想什么?”问完乌沥心中更加无奈,就算石头想说,他也没办法说出口,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知晓石头的心。
他一开始觉得不能说话不是什么大问题,自己也不爱说话,虽然喜欢听石头嘀嘀咕咕,但只是五年沉默而已,很容易就度过。可是他忘了一句古言: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日复一日的沉默,日复一日口不能言而导致的误会,不止会让自己难过,还会让自己的心疲惫。
乌沥开始走神,脑中不由自主地回响起石头开朗中略带着稚嫩的声音。
“我们今天发月银了,我拿到了三两银子呢,比我一年赚的钱都多了。”
那声音带着仿佛得到了全世界的满足,将偷偷给自己准备的食物拿了出来,面带着期待和讨好对自己说:“所以我买了些好菜,这是给你准备的红烧肉,你尝尝。”
吃了将近半年又臭又脏又肥腻的肉,和带着腐烂味道的内脏,木盒里的珍馐显得更加美味,而且他知道,石头也很嘴馋,他留意到了石头偷偷吞口水。
后来他发现石头对肉的渴望比他想象中的大得多,平时的吃食比他在一青阁的食物还差,他就时时后悔,当时没坚持让石头一起吃,他以为石头只是很少吃肉,却不知原来他平时都吃不上肉,每日以植物果实为食,甚至连肚子都填不饱。
曾经全心爱着自己的石头如今让他看不清了,他只能从石头对自己的态度中感受那份爱意,而乌柏出生后,石头的重心也被这个人类幼崽分去了大半,让他越来越难以感受被爱的感觉。
今天的事情让他突然想到,石头也许早就开始怀疑乌柏的身世,他想去找那个人类雄性.吧。
石头突然狠狠盯着乌沥:你以为我在想什么?我还能想什么?你问我在想什么,你到底又在想什么呢?
乌沥无力地低叹一声,脸色缓和了下来:“虽然乌柏是人类,但我会教育好他,会将他培育成优秀的后代,你不必……去投靠人类。”所以,不要离开了,不要怀疑乌柏的身世,他这辈子都会将乌柏视作亲生骨肉。
石头狐疑地看了乌沥一眼。
原来乌沥是以为他为了阿八的教育问题去找人类啊!乌沥厌憎人类也很正常,他如果真这么做,乌沥生气是应该的。
石头心头释然了,轻轻点了下头。
乌沥微微笑了笑,为了证明自己的真心,伸手去抱乌柏。
乌柏吓得身体一抖,忙把石头搂住。
一岁幼儿的力气在金丹修者的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乌沥感受到了孩子的排斥,心虚地看了眼石头,连忙用力把孩子抱了过来。
乌柏的小手从石头脖子上划过,又挣扎着抓住了石头一缕头发。石头疼得轻轻抽了口气,然后若无其事地理顺了头发,对孩子笑了笑。
乌柏太过用力嘴里都哼出了声,但还是被抱走了,顿时慌神,伸长了手臂要石头抱,却被轻易和母亲离得远了,他连一丝反抗的着力点也没有,这一瞬强烈的恐惧包围了他。
乌沥偷偷看了石头一眼,希望石头没发现乌柏对自己的抗拒。
看着母亲对自己被抱走的情况无动于衷,乌柏嘴巴一瘪,震人耳膜的哭声爆炸般响了起来,幼儿的哭嚎声传得老远,外头的昆虫都寂静了起来。
乌柏拼了命地挥舞小手臂,硬着腰不让自己的身体被翻过去面对乌沥,胖乎乎的小肉腰出奇的大力,下身被扭过去了,上身还面对着石头,哭嚎着求抱。
乌沥不知所措地看了眼石头,企图学着石头哄孩子的方式抖他几下,却让乌柏的哭声变得一颤一颤的,分外的尴尬。
“阿八。”石头连忙爬过来抱住乌柏。
乌沥挫败地松了手。
看着石头心疼的模样,孩子的哭声好似胜利的炫耀,乌沥烦躁地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啊啊啊啊!”乌柏嚎啕大哭着,压制了许久的小心脏在这一瞬间全然爆发,一哭停不下来了。
石头又是摇晃又是轻哄,发现了乌沥的离开,回头看了眼,屋子里已经没有乌沥的人影。
乌沥孤身一人站在树屋旁的树枝上,轻柔的风吹不动他粗硬的头发,整个人坚硬得如同风中顽石。他表情淡漠,仿佛听不见屋里的哭声,但是却透着让人心酸的悲伤与孤寂,坚强的身躯仿佛幻影虚像,其实一击即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