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太后冷冷的吐出两个字:“魏溪。”
“魏溪?”穆瑶茫然的重复着这两个字,“是谁?”
穆太后惊讶:“你忘了?”她颇有些不可置信,之后就是哭笑不得,“你居然忘了?你这样的性子……日后怎么能够在宫里存活。”
穆瑶露出委屈的神色,穆太后深深的叹口气:“退一步吧,然后,等待新的机会。”
穆瑶希翼的问:“什么机会?”
“新后入宫,帝后恩爱会持续一段时日。魏氏女以为一个皇帝为她扫清了所有的障碍她就真的可以在这后宫作威作福顺心顺意了吗?不!她不知道,不知道入宫只是个开始,是一切磨难的开始。”
就如同她当年,以为一步登天做了皇后就可以统御后宫,与皇上双宿双飞。结果呢?皇宫就是篇锦绣文章,有满篇华章让你荣誉加身时候,自然也有满地刀剑让你生不如死的时候。
没有了太后,没有了宫妃,后宫之中没有了抗衡新后的力量,那么皇帝就真的会对新后十年如一日的宠爱吗?
这个皇宫里,除了太后和嫔妃就没有其他女人了吗?天真啊,天底下,女人最多的地方,美人最多的地方,才女最多的地方,全部都聚集在了皇宫啊!所有的鸟雀,不管它的毛色、莺喉、性情,总有一样出类拔萃,见惯了新后容颜的帝王,一年独宠可以,两年,三年都可以,十年呢?二十年呢?美人的容颜会老,帝后的恩爱会被岁月冲淡,宫里却年年都有新进的美色,谁敢保证帝王会一心一意守着个颜色不再的美人,一直到老呢!
穆瑶不明白,穆太后可明白得太多,也见得太多了。
一个女人在后宫之中孤立无援,是靠着什么得到帝王的宠爱?哪怕生下皇子,想要护着他平安长大,这里面的艰辛困苦,没有人比她更加明白了!
“你只需要等待,等待帝后琴瑟不调恩情转薄之时,就是你重入宫闱荣宠六宫的时候。”
穆太后走了,还带走了贤妃穆瑶,至此宫里还余下两位嫔妃,一位是德妃胡歆儿一位是良妃郑七七。
胡歆儿前段时日虽然闭门不出,皇上反而赏赐了她不少东西,颇为惹人侧目。
关于这位德妃,宫里的人谁不称赞一声贤德。品性端庄,出手阔绰,是四妃当中难得的大方之人。所以,宫里人对她突如其来的获宠只有高兴的份,甚少有人捏酸掐醋。当然了,除了早就出宫的淑妃,余下几位妃子中,有外戚穆家做靠山的贤妃也不稀罕她那点赏赐。良妃是靠着军功入宫为妃,家族里的男人争气,更是不屑于跟德妃斤斤计较这些。
皇帝的赏赐才下来,结果,盛宠空前的德妃居然闭门谢客,这就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原本等着同喜的宫人们都傻眼了!啊,平日里需要他们在皇帝跟前不动声色说她好话的时候,动不动就是打赏,小的也是金锞子,大的金饰鼻烟壶什么的,现在得宠了,就大门一关,什么表示都没有?太会做人了吧,也太翻脸无情了吧?把宫里的人都当猴耍呢!
升米恩斗米仇,不过如此,宫里更甚。
等到听闻穆太后要去行宫,德妃终于打开宫门出来送行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宫里人对她的态度。冷淡无视还算好的,阴阳怪气的奉承才够让人火冒三丈。
她是个善于把握机会的人,见得穆太后一走,宫里就剩下两位嫔妃,首先就反应过来要与良妃打好关系。之后的日子,她几乎隔三差五的去寻良妃说话。
良妃是武将之家的女儿,平日早晚都要打一套五禽戏,偶尔兴致来了还会耍一套剑舞,别提多英姿飒爽了。
德妃铁了心要笼络一个人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够抵挡她的攻势。
每次做了新的点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良妃;每一次宫里例行发的份例,也是先让良妃挑;良妃剑舞,她伴奏;良妃读书,她作画;良妃午歇,她绣花,极尽之能事,可谓是后宫妃嫔的典范。
两人形同姐妹,让不少宫人又惊又诧,又羡又妒。
良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更是被德妃的身边人哄得头看不到脚,沾沾自喜的道:“娘娘,您说这是不是代表德妃认你为主了啊?”
良妃正对镜梳理着鬓发,闻言很是平静的道:“这宫里的女主人只有皇后一人,本宫可自认没那个福分。”
宫女道:“可德妃尊称您为姐姐呢!”
“我月份本就比她大,称呼本宫为姐姐又怎么了。”
宫女还在纠结:“可是,如今宫里就只有您们两位……”
良妃目光一厉,梳子往梳妆台上一案,砰的发懵:“本宫看你最近收礼收得手发软,分不清自己的主人是谁,也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了吧!”
宫女吓得往地上一跪,迭声喊:“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良妃重新拿起梳子,对着不远处的大宫女吩咐:“本宫这里不需要自作聪明的人,把她送回内务处去。”环顾殿内一圈,沉声道,“日后再有人在本宫面前生事造谣,妄言尊卑之事,一概打回内务处处置。”
众人:“是。”
大宫女等到众人退了干净,才恨恨的对良妃道:“这德妃明面上看似再温柔不过的人,没想到心思如此歹毒。她不停的在宫里做出以娘娘为尊的假象,就是想要等到新后入宫,拿娘娘磨刀的主意吧?”
良妃方才的怒色早已被平静取代,自己拿起了耳环在耳垂上比了比:“岂止,她不仅想要让皇后拿我立威,还想激起武将之中的内斗呢。魏家与我郑家都是武将世家,他们魏家镇守西北关卡,而本宫娘家负责守卫东南沿海。若是我们两人因此针锋相对势要挣个高下,很容易挑起兵部的矛盾。朝廷啊,就是无数个利益组成的小朝廷,到时候宫里不合影响宫外两家情分,闹得不可开交,于皇后于本宫都没有什么好处。再碰上一些爱无中生有的御史,参奏两家公私不分,狂妄无忌,皇上一怒之下消减两家掌兵大权,没了依靠的我们在后宫里不就是等着被人踩死的蚂蚁?”
到那个时候,别说是朝廷对武将起了忌惮之心,就连皇帝也不会轻而易举的让有武将为娘家的嫔妃为后了,那样简直是给自己给自己的子孙们留下无穷后患。
大宫女震惊得好一会儿:“这,这也思虑得太远了。”
良妃呵的冷笑:“用兵之道,不就是敌人走三步,你得想后面五步十步嘛!文官家的女儿,自小钻研围棋的方寸之间,开局就想到结尾有什么稀奇的。”
“拿娘娘您就真的容忍她这般利用算计?”
良妃这一次才真的笑出声来,爽朗的笑声中自信满满:“她以棋盘为局,我们武将世家的女儿可是生来就在沙盘上布阵杀敌。两军对垒,说到底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大宫女显然是良妃的心腹,思虑良久还是忧心忡忡:“可是眼看着封后大典的日子就要到了,若是皇后入宫听得宫里的这些流言蜚语,对娘娘产生误会的话,那可怎么办呐。”
良妃装扮完毕,对着铜镜旋身观视:“那有什么难的,你以为新后会在乎后宫中这些鬼魅魍魉吗?”
大宫女:“不在乎吗?”
良妃望向窗外最后的金秋:“对于有些人来说,皇宫里不是牢笼,而是另一个行宫罢了。”
金秋最后一抹暖色逐渐被白雪覆盖的时候,魏溪就恨不得泡在温汤里面不出来了。
眼看着快要入冬,夜风寒凉,连绵了几日雨水道路更是泥泞难走。这个时节,哪怕是皇帝,想要出宫都有些艰难。
那人看着是个喜欢喜闹的性子,其实骨子里很是孤寂。少时还憧憬宫外的天空,可见到太多世道的不公平,也亲自感受过尊卑下人命的低贱,他对宫外那份热切之心冷静了许多,对待朝臣与平民百姓有了更深的一种体会。
有时候,他觉得哪怕自己身为皇帝,也逃脱不了世情的磨难,也会有生老病死,也要面临叔伯们的算计,母族的利用;有时候,他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瞰着底下一个个敬畏他的朝臣们时,又觉得自己处于雪山之巅,除了寒风中的自己,所有人都那么的遥远。
他就像所有人一样,冷的时候会趋向热源,往宫外奔跑;热的时候,又恨不得蜗居在深宫最为阴凉之处,冷眼旁观世人的奔波劳碌。
那么矛盾的一个人,在魏溪身边时,她就总是会下意识的无视他尊繁的地位,将他视作年少时跟在自己身后追逐的孩子。看着他跌跌撞撞的追寻,看着他跌倒,看着他憋着血泪磨蹭着爬到她的身边,抓着自己的衣角。
三岁的时候,他还会大哭大闹说魏溪欺负他;五岁的时候就埋在她的膝盖上,拖着她,低声求她别走;八岁的时候费劲了所有的心思,只为了让她将所有的目光锁定在他的身上,为他忧而忧,为他乐而乐。
十二岁,他眉目中的青涩逐渐有了帝王的威仪,偶尔发怒的时候就像竖起了所有鬃毛的狮子;十四岁,他的眸中总是有着某种她刻意忽略的情绪,盯着她看的时候眼神闪闪发亮;十五岁,她只看到了他的隐忍、他的欲言又止,还有……克制!
等到再一睁眼,那些含着火苗的克制就被寒冷的冰水给浇灭,成了一片暗不见底的幽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