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好久不见,你并没有义务取悦我呢…安迪,知道在巴黎能够看见你,亲眼目睹你还是现在这种无忧模样,真是最值得欣悦的事情。”
艾德华由衷微笑“更何况你永远不吝于送出大量动听言辞…把我说得太好,真不知道是该当仁不让收下赞美,还是谦谢一番。”
安迪的表情是心有余悸:“我还以为被我的贪婪鲁莽牵累,我们之间再也不能有旧日的情谊。你路过巴黎居然还肯来见我…真开心。”
“上次事件其实错处大半在我,你能不追究已经觉得很幸运,何必再拿出来细细讨论?…这段时间犹如把一颗心扔在跑马场里,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状态跟你沟通。
如果你刚才的说法算是抱怨,那我正式道歉。”艾德华拍拍他的手,传递老友之间才会有的安心与温暖。
“另外,这次并不能算顺路,我是特地安排时间绕道来看你。”细细观察艾德华,安迪发现老友的神情语气都跟从前不太一样了。一个人从沉湎在激情之中,到变成现在这种表面宁静、内里消沉的样子,其中必然经历种种不堪的苦楚。
安迪虽然对缘由关切得要命,并不敢肆无忌惮追根究底,只好强按捺着几欲泛滥的关心和疑惑,泛泛陪艾德华从巴黎天气谈到最近的时装秀,从最近到伦敦看了哪几场芭蕾,到火车站的违法涂鸦不但没有彻底清洗,反而变本加厉添了创意一流的新作品…滔滔不绝很久,谈到两个人都找不出无伤大雅、不触动伤痕的新话题,只好结账上街散步。
多亏欧洲人热衷休息、不喜夜生活的特性,除了少数霓虹静静闪动,零星露天咖啡座还有人影,这条白天繁花似锦的街道深夜竟然拥有对香港人来说不可思议的安逸。
两个人默默并肩走过夜色中安静美丽的香榭丽舍大道,在协和广场附近的绿阴丛中悠悠漫步。
“这次去南非开会,是谈判购买一片热带雨林以及相连湿地的永久使用权。风光相当有特色而且不是很有机会常常看见,可有兴趣一同观光?”抬头凝视两个人都喜欢的协和广场午夜寂寞飞溅的喷泉,以及斑驳铜绿的骑士塑像,艾德华笑问。
“你真有兴趣也做令热带雨林每分钟消失1。48英里的凶手之一?”安迪闷闷的回应。“动用林氏的力量买下使用权,就是希望这片我们拥有优先开发权的热带雨林可以永远不被商业使用,能够保持自然中原来的样子。”
“有钱确属快意。”安迪松一口气。示意掉头走回凯旋门方向--离酒店近一些。艾德华默默根据他的暗示掉头往回走:“我倒是觉得,买下一片雨林和少用一个塑胶袋不乱扔一节电池、送给贫穷孩子一本书、贡献时间精力教孩子念书和建一整座敬老院,其中的诚意是一样的--只要有心选择正确的方式作正确的事。”
“有足够金钱,起码做某些事情多一些力量。”“别打击我…用不了多久,林氏的钱大概就不归我自由调配了。届时,你会不会认为我的善意将变得比现在渺小?”艾德华嘴角还是那个宁静的微笑。
“将发生什么变故?”安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要太惊诧,但拳已经紧张得偷偷紧握--像艾德华这样重承诺和责任感的人,即使百般不愿意,即使已经用了半生的时间逃避婚姻,一旦宣誓信守,怎么可能轻易背弃这样严肃的誓言?
听完艾德华简单叙述离开之前在家中卧室看到的情境,安迪也沉默了很久。静静继续漫步,直到街灯都陆续熄灭,才重新找到开口的角度:“你认为陆申这么做,是刻意报复你的背叛,还是真喜欢上了你漂亮的小妻子?”
“如果陆申是你猜测的这种人,我不会爱得这样无力自拔。”艾德华微笑“直到这一分钟,我都坚信他心里面没有任何卑劣的念头,包括报复曾经亲密的伴侣,或者看上林婉仪以及她陪嫁的财产…他会这么做,也是不得不如此。”
“你是说,还认为他爱着你,用你妻子的身体间接同你做爱?”安迪很想给这执迷不悟的家伙一记耳光,让他稍微清醒一点“如果真喜欢你,难道他会不清楚傻得像你这样的人,随时随地都欢迎他干你,勾勾小指头你就会主动迎上前,就算是做他的性奴你多半也甘之如饴,根本不需要找你老婆偷一点性幻想这么麻烦?”
艾德华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很快恢复冷静的微笑:“陆申爱的人并不是真实的艾德华,始终是那个与他有灵魂共鸣、带给他身心愉悦的女性幻象,或者是我身上他比较能接受的部分,比如任由他插入我的身体之类…北京分手前,我们最后一次有机会做爱的时候,我犯了一个不得不犯的错误--让他了解到艾德华从身体到心理到欲望都是男人。
当我主动插入他的身体时,不仅我很有满足感,同样也能带给他高潮。那次,他真是被吓着了…陆申从一开始,就被我引诱得不能抗拒欲望力量,迈出不适合他的一步。
本性里面他确实不爱同性,始终很难接受他爱的对象居然是一个活生生的男子。所以,我终于不得不面对一个悲哀的事实,就是他不可能爱现实中的我。”
“你是想说,他在等你做变性手术?”安迪愤愤然。艾德华淡淡苦笑:“关于能否做属于陆申的女人这件事,我已经反复想了很多次…没有用的。
最悲哀的是,即使不考虑手术的难度,一样没有太大作用--就算借助外力可以改变一些生理状况,人心的本质不会变的。再说,相信陆申未必真看重一具身躯,他真正不适应的,也是两个人相处的感觉。”
“你不可能为他变成女人,因为你本质就是男人。他又不能真正爱男人,因为他从来都不是Gay,即使上过你无数次…你偏不肯认命然后放弃遗忘,你偏要让自己沉溺在这段没有希望的感情里面,然后用这付该死的平静样子,宣布说你认为你们之间还有爱。”
眯着眼睛眺望着树叶缝隙里艾菲尔铁塔正点之际特意为游客点亮的璀璨灯光,安迪强忍住叹息的冲动--艾德华不喜欢被同情。
“我们欲望谐和,灵魂相同。”回答的语气并不惆怅,而是信念满满的坚定--万千人之中,他为什么不去找更理想的伴侣,甚至不肯回头去俯就一直在等待他倦鸟知还的妻儿身边,偏偏招惹林婉仪?也许离开前亲眼目睹的一切,可以算是一个标志,见证陆申终于试图摆脱罪恶感和焦渴的思念,选择更容易的方式来满足内心的需求。
这种肯定一方面让艾德华能够保持内心镇定,另一方面也令他心中充满浓浓的歉疚和无力感。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两个人静默地绕着凯旋门不大的圆形广场兜圈子。
时间已接近午夜,围绕凯旋门放射形状延伸出去的一条条法国梧桐掩映的幽静大路提醒两个人,此处离家乡越夜越美丽的香港、离他们曾经留下遗憾的北京都远隔重洋。
安迪意犹未尽,却怕难得一次见面却激怒老友,不敢再辨,只好尽地主之谊,先送肯定倦透了的艾德华回下榻的酒店。
在前台拿到房间钥匙,艾德华正准备挥手告别,瞥见老友眼睛里面清楚写着的关切和疑问,摊摊手微笑:“看来在我明晨登上去非洲的飞机之前,你是不舍得让我安心休息的…大家相见一次的机会实在珍贵,如果还有话想说,我到边上超市买半打啤酒,我们到房间里喝着慢慢谈好了。”
七个小时左右的长途飞行加上时差,本来已经足够令人散架,何况两个人一见面还散步谈话这些时间,也很消耗体力。
一回到房间,艾德华便不顾定的是单人房间、只有一张柔软大床,整个人呻吟一声埋进被子里,先让骨骼四肢稍事休息。
安迪在沙发里坐下,温柔地凝望眼睛已经闭上的面孔。艾德华困倦了,他就不需要再那么竭力控制好情绪,可以放松一点多年来为这张美丽面孔和硬净灵魂牵挂到发疼的老心,放心流露出迷恋和爱惜。
这个天使般的孩子并没有彷徨迷途。艾德华只是执着追究完美,以至于承担得太辛苦,付出得太认真。
牵挂着身边还有需要聊天的朋友,人不会真正放松进入睡乡。熟睡几分钟之后,艾德华睁开眼睛,发现安迪像被烫疼了尾巴的猫一样猝然转移原本柔情凝望的视线,心中一阵感动,轻轻地:“不必躲藏,安迪,不过是喜欢上一个人,这个人碰巧是我,没什么好抱歉或者惭愧的…谢谢你这份心意,一直给我力量与信心。
抱歉的是,我心胸不够宽阔,只惦念爱恋一个人已经被全部充满,无力回报你--但格外珍惜感激。”
听到这样贴心的话,安迪胸口也满满是酸热的感动,良久才能开口回答:“艾德华你已经真正成熟,不再是当年剑桥学院里面痛诉寂寞、怒斥这具不合作躯体的激越年轻人…可是为什么,看到你现在懂得担当、体恤、感谢和反省,连笑容都从容镇定,我反而难过不已,情愿你像当年一样肆无忌惮笑骂伤人?”
“你一直在引领我成长。你难过,是因为你不舍得我吃苦…但是不经历痛苦,人不会真正成熟。”
艾德华感激地轻轻拥抱他,然后轻轻吻身边人的眉,动作轻柔得像在轻触清晨玫瑰花瓣上最晶莹的那一滴露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
“嗯…当年你还在牛津念书。记得那次你是来巴黎度暑假,在那家著名的同志酒吧外面勾引金发碧眼的法兰克福男孩,本来只想拥抱温存一番,却被他按在路边差一点强暴。”
“你正好路过,帮忙报警,又跟到警局,拿出一半积蓄,保释咎由自取的我。”艾德华轻轻叹息,又不好意思地笑:“安迪,在你眼里,我永远是安琪儿…转眼将要离别,真很想尽自己所能,让你感受到付出真情的回馈--遗憾的是,我的心已经不自由,给不了你真正想要的那一种。”
“拜托,别把我说得这样伟大。上次北京那次导致你后来不得不面对种种阴差阳错的可怕灾难证明了,我不过是仰慕美丽百灵的那只老猫,时刻找机会吃了你。”这拥抱让心跳得太失常。安迪只好刻意作夸张的垂涎欲滴状,然后掩饰地大笑。
笑声很快就嘎然而止,因为那线条美丽如大师雕塑的唇已经湿热地吻上了他的颈动脉,并煽情地间或转换着轻舔和吻咬动作。在一个圈住了身体的有力怀抱里,谁还能思考?抚在他背上的掌心散发出惊人的热力,令安迪完全不能自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