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时候尚且还早,裴昭珩虽然来了,却也没指望着,真能见陈皇后一面,只是没多久他还要去赶朝会,便顺路来瞧一眼,一般不休沐的日子,李嬷嬷在芷阳宫,也会多替三殿下备一份朝食,若是他来了,也好用过了再走。
至于皇后娘娘——
陈皇后自在娘家、养在陈老太夫人膝下时,就是备受宠爱,她毕竟只是个陈老太夫人养在膝下,只为着解困逗趣、聊以慰藉晚年生活的庶女,老太夫人要宠着她,也没人会与她为难,要立她的规矩,因此自在闺中时,便是想要什么有什么,想学什么陈老太夫人都愿意教,活的随心所欲、恣意活泼。
随心所欲,也包括了睡懒觉这一项,一般这么早的时辰,陈皇后是多半还睡着,没醒的。
只是不知今日是怎么的,裴昭珩去的时候,陈皇后竟然已经醒了,正盖着一条毯子,斜倚在美人靠前,手里捏着本册子,看的神色认真,眉头微蹙。
是三殿下来看娘娘,芷阳宫中的下人便没怎么大声通报,只喊了两句,皇后娘娘没答应,也没继续通传,直接放了三殿下进去了。
裴昭珩撩开衣袍下摆,单膝跪下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陈皇后听见他请安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只是她神情微微一滞,立刻动作飞快的把手里的书册往背后塞,坐起身来道:“快快起来……珩儿怎么这样早就来了?”
裴昭珩打量了一下陈皇后那泛着点红血丝的眼睛,和她眼下两片淡淡的乌青,心中已然把她母后昨夜在做什么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却只道:“儿臣有件事,需与母后通禀,本想晚些时候,并不知道母后已醒了。”
陈皇后道:“什么事,你说吧。今日还有朝会是不是?珩儿这样大清早来,可用过朝食了?”
又道:“青珠,快叫李嬷嬷吩咐小厨房准备去。”
青珠应了声是,连忙转身通传去了。
陈皇后要起身,裴昭珩见状却拦住了她,道:“就在内殿说吧,此事暂且不好走漏风声。”
陈皇后愣了愣,倒也没多言,只转头对宫婢道:“黛珠,你带着她们先下去吧。”
黛珠点头应是,领着内殿原本候着的一众小宫女悄无声息的退出去了。
等她们走了,陈皇后才道:“到底是什么事?”
裴昭珩便把那日贺顾告诉他的,君父似乎身体有疾,且在服食丹药的事,稍加梳理告诉了陈皇后。
陈皇后听完,明显愣住了,半晌回过神来,脸色才变了变,但她却没再追问,只是一言不发的抓着身上的毯子,神情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
裴昭珩道:“丹药虽可暂时振续精神,但长久食之,积累丹毒,难免于父皇圣体有碍,此事儿臣不便多言,只能请求母后……”陈皇后却忽然低低叹了一口气,道:“……这事我已省的,等你父皇得了空,我自会去和他说,珩儿就别再操心了。”
裴昭珩听她这样说,也不再多言,正好外殿李嬷嬷已然布好了膳,叫宫人通传了一声,母子二人便出去一同用朝食了。
饭桌上,陈皇后问了一句:“顾儿是不是快走了?”
裴昭珩应了一声“嗯”,并没再多言。
陈皇后打量了仍然神色淡淡的儿子一眼,顿了顿,半天才补了一句,道:“……既然顾儿要走了,临走前,你也去见他一面,替他送个行吧,北地天寒,到时候我叫李嬷嬷打点些行装添头,你稍回去,让顾儿临走前带上。”
裴昭珩站起身礼道:“是,儿臣替驸马谢过母后。”
陈皇后见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仿佛脑海里对驸马真的再没什么旁的念头,只是尽点礼数罢了,忽然就回想起了在西山弓马大会上时,他两个在河边腻歪被青珠撞破,顾儿一个人来见她,在她对面坐着,那幅局促不安、心中惶惶的模样——
陈皇后沉默了一会,忽然遣退了伺候饮食的一众婢仆,等人都走了,单刀直入的问了一句,道:“珩儿,你如今……与顾儿,到底是什么关系,又是怎么回事?”
陈皇后心中疑惑,也不是没有由来,先前青珠撞见他俩在河边亲昵,回来告诉了她,她本只以为是顾儿还没接受“长公主”便是三皇子这事,而珩儿多半也是心软,一时不忍拒绝他罢了,只是听了颜姑娘和她解释,说驸马心智正常,并无不妥,她便也有些不解——
……既然心智正常,明知珩儿也是男子,怎么就会生了那样的念头呢?
倒不是陈皇后不近人情,龙阳话本这种东西,早年她还是闺阁小姐时,打发时间也看过一两册,但多半都写的哀戚伤感,而且两个人之间的情意,也都写得云山雾罩,似有若无,结局也都很憋屈,总是春风一度后,两人就要相忘于江湖,以后尘归尘土归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成婚的成婚,生孩子的生孩子,仿佛之前一段情,都只是水中望月、雾里看花,只是漫长人生中的一段香艳旧事、不堪回首的风流史。
陈皇后并不是很欣赏这种情爱,或者说她不太能理解。
既然这样能割舍就割舍,以后可以过得毫无瓜葛,便说明当初就没几分真情意,便是写书先生妙笔生花,写的再香艳再如梦如幻,陈皇后也不能理解。
既然本来就不够喜欢,何必互相耽搁?
不过那时的龙阳话本子,动笔者多半都是些或是真好此道、或是附庸风雅的文人骚客,这么写倒也反映了他们心中的真实想法——
和男子断袖,不过是一时想岔了事、走错了路,以后总要回归正途,娶妻延嗣的。
陈皇后便是受这些老旧龙阳话本影响,潜意识就以为断袖都是这样,嘴上说喜欢,但其实还是图个新鲜,早晚会喜欢回女子。
可是那时顾儿见她时,为了珩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平日里恣意爽朗的少年郎,也变得小心翼翼,陈皇后能看得出来,不管贺顾以后怎么想,但至少在那一刻,他对珩儿确然是一片真心,不会有假,与书中所写那样浮于表面的所谓“断袖之癖”,实则大不相同。
这也是为何那时她没忍心责备顾儿的原因。
顾儿做了“驸马”,本就是因着宫中内廷私事,连累了他,他就算真的成了断袖,其实也不是他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