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珩“嗯”了一声,道:“若最后父皇定下的人选确然是我,过几日我便需得动身了……约莫要明年年关前后,才能回来。”
顿了顿,又道:“这几日我便是在想此事,并非因你之故。”
三殿下性子坦荡磊落,与太子不同,他不是那种会惺惺作态、口是心非安抚人心的人,他说没有定然就是没有了,贺顾听他不是生自己的气,心中这才微微一宽,点头认真道:“这机会难得,陛下所托,事关重大,若殿下真能前去……必得把握好。”
裴昭珩颔首道:“……我自省得。”
二人正说着,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青年爽朗笑声。
“孤听闻今日三弟进宫来给母后请安,还想去芷阳宫堵你,结果硬生生扑了个空,这才晓得你竟刚走,三弟怎么走的这样快,叫孤一顿好追,咦?驸马也在,这倒正好。”
贺顾听到这个声音,整个躯体都随之微微一僵,喉头发涩,一时竟然没法回过头去,还是裴昭珩反应快,转过身朝来人拱手一礼,道:“见过皇兄,臣弟与驸马正要出宫,皇兄要寻臣弟,叫宫人通传便是,不必如此麻烦。”
太子朗声一笑,道:“孤也是近日新得了父皇赐下的好茶,听说你进宫了,心血来潮,这才起了主意,想叫你去我那儿坐坐,尝口好茶,正好今日驸马也在,不如一同前去?”
裴昭珩顿了顿,道:“皇兄亲自来请,臣弟岂敢推辞,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一行人这便改换路径,往东宫去了,裴昭珩正抬步要走,却发现身边的贺顾久久未动,他转头一看,就见贺顾脸色有些发白,额角微微有汗。
贺顾神色有异,但并不明显,除非是与他极为亲近之人,外人看不出什么端倪。
裴昭珩却一眼看出来了。
他抬头看了看前面太子的背影,微微蹙眉转眸回来看着贺顾低声道:“子环,你怎么了?”
贺顾闭了闭眼,很快又睁开,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我没事,走吧,殿下。”
方才太子已叫了他,眼下他便是见了太子再难受,再害怕,也不能不去,更不能给三殿下拖后腿。
……且去吧。看看这一次,太子又有什么新花样。
可就算他这么鼓励自己,身体的本能、灵魂深处的畏惧,却是骗不了自己的,只是短短片刻功夫,贺顾掌心便已经全是冷汗了。
身体几乎是克制不住的、不争气的微微发抖。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
不就是被裴昭元这个忘恩负义、睚眦必报的小人凌迟了吗,贺子环,你至于怕成这样吗?千军万马、尸山血海都过来了,裴昭元不过是个小人罢了,也值得你怕成这样?你是孬种吗?
贺子环,你就这么孬吗?
他一遍一遍的在心中对自己这样说。
可手心的冷汗却一点没少,反而更多了。
正在此刻,贺顾的右手却忽然被一只温热干燥、骨节修长的大手紧紧握住了。
贺顾微微一怔,转过头抬眸,便望进了裴昭珩那双既幽深又淡漠的桃花眼里。
他什么也没说。
第56章
东宫。
自年初太子触怒君父,被皇帝责罚,在东宫思过了半年,许他观政崇文殿的恩典也收了回去,便是后来解了禁,却也仍然迟迟未曾重新恩准他回崇文殿观政。
但太子找到裴昭珩、贺顾二人的时候,身上穿着的却是储君朝服,再看看这个时辰,明显是刚下了早朝,从崇文殿回来,看来皇帝现下,是真的对这个儿子彻底消了气,也对东宫缓和了颜色,这才重新许他崇文殿观政了。
进了殿内,东宫的宫人招呼裴昭珩与贺顾坐下,奉了茶水点心、蜜饯果子上来,太子这才捧起茶杯,看着裴昭珩笑道:“都说南有金鼎春,北有银松露,金鼎春得喝开春第一道才有味道,这银松露就正好相反了,恰是如今这个时节的,滋味才最上乘,孤近日来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些,三弟和驸马不妨尝一尝?”
见裴昭珩和贺顾捻起茶盏盖子,都抿了一口,他才笑问道:“如何?不赖吧?”
裴昭珩放下茶盏,站起身来道:“皇兄所赐之茶,自然是再好不过的,臣弟……”
见他要拱手行礼,贺顾也连忙后知后觉的放下茶盏,要跟着谢恩,却叫太子站起身来,将他和裴昭珩一道扶住了,道:“欸,三弟和驸马这么客气是做什么?喝杯茶也值当你两个这般战战兢兢,孤有那么难相处吗?”
又看着裴昭珩,顿了顿,低声道:“孤与三弟,同出一个外家,你我本该分外亲厚,孤至今还记得,小时候三弟还在京中时,咱们一起在坤承宫花园里堆雪人,总是三弟堆得最大最好看,只可惜……后来三弟得了哮症,离京养病,一去竟然就是十年……”
神色间不免伤感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