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此刻行在侯府后花园的游廊里,贺顾抬头望着青砖黛瓦的院墙那边,伸过来的一从开的娇艳俏丽的红杏,脑海里鬼使神差的又想起了那日街上长公主清丽殊艳的侧脸来——
若是能做她的夫君,做驸马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些梦,也不算什么大不敬了吧?
——
两日后。
要进宫面圣述职,贺老侯爷自然是分外重视,特意起了个大早不说,又吩咐下人选了件颜色素净、纹样低调的衣裳,再将他那把分外得意的美髯好生修剪了一番,这才整衣出发。
谁知到了府门口,见了贺顾,才发现儿子竟然比老|子更上心。
贺顾虽然常着蓝衣,今日这一身,却能看得出是格外用心打扮过的。
贺小侯爷额系一条纯白云纹抹额,身上宝蓝色锦衣衣底绣着文竹,外罩一件浅色绸布披褂,束的紧紧的腰带勾勒出少年人劲瘦有力的腰身,下坠一块通体莹润的纯白羊脂玉佩,愈发显得他气质温华,却又不失贵气。
贺南丰当即愣在了原地。
恍然间,他竟仿佛看到了当年初见时,女扮男装英气勃勃、不输男子的发妻——贺顾的亲娘言大小姐。
贺老侯爷想起早早亡故的发妻,心里不由得叹了两口气。
言大小姐虽然逝世多年,他却并不曾忘记发妻,午夜梦回还偶尔会想起她,也是因着她的缘故,这些年来贺顾便是再怎么忤逆,他也不曾真的对大儿子有过什么实质性的责罚。
贺顾却不知道他想起了生母,父子俩上了马车,他见贺老头盯着自己,脸上神情古怪,还以为他是不愿意违逆圣意,又反悔不想推拒这门婚事了,若是换在之前他肯定要开口冷嘲热讽一番,只是现在贺老头如果反悔了,倒是正好合了他的意。
马车穿过汴京繁华街市,很快到了第一道宫门前,宫中不能行车辇,贺顾跟着亲爹贺老侯爷下了马车,就见到一个青衣内官早早等在宫门前,见了他们连忙上来笑着行了个礼,道:“咱家奉圣上之命,在此等侯侯爷已久,哟,这位便是贺世子吧?”
贺南丰在朝中任武职,却并不是那些不通人情世故的粗人,相反还十分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便是对着宫中宦官,也从未流露出过一点轻慢意思,更何况,这位还是皇帝的贴身内侍之一。
圣上竟然特意派了他到宫门前接自己,想必这次他承河平乱的差事,办的是十分叫圣上满意了,贺南丰心中高兴,拍了拍贺顾肩膀,笑道:“正是犬子,顾儿,这位是陛下身边的王内官。”
贺顾从善如流的道了声好,王内官却抬手揖了揖,他脸上笑容饱含深意:“小侯爷日后造化大着呢,咱家一个下人,可不敢当小侯爷一声好,二位爷,快上轿吧。”
王内官话里有话,贺南丰也是个人精,立刻听出了不对,暗想坏了,陛下不会是已经打定主意,给长公主定下贺顾了吧?
两人换轿进了宫,在皇帝的揽政殿殿门前侯了短短不到一盏茶功夫,王内官就从殿内走了出来,低声道:“二位爷,请吧,今日皇后娘娘也在,小心言语,莫要冲撞了娘娘。”
贺南丰连忙应是,带着贺顾踏进了殿门。
揽政殿是皇帝批阅奏折、召见大臣常在的宫殿,贺南丰不是第一次来了,却仍然觉得手心有汗,十分紧张。
贺顾却与他相反,上辈子为了太子的皇位,什么逼宫、皇子内斗,他没少掺和,这万人之上九五至尊的居所揽政殿,他却在这里杀进杀出了不止一回。
想想他实在是个冒犯了裴氏皇家天威的不详之人,无怪有人跟太子嚼舌根,说什么“贺子环屡举重兵进犯内庭,虽为陛下故,然拥兵必自重、陛下养虎为患,须得分外留心”,太子就立刻信了,后来又斥他“已生鹰视狼顾之相,实乃不忠不顺之臣”给他安了莫须有的罪名,刚一坐稳皇位就立刻重新扶植了其他心腹,卸磨杀驴了。
贺顾跪在殿下,脑子正在走神,也没太在意贺老侯爷和皇帝在说什么,直到他听得上面的皇帝忽然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这便是你那此次承河平乱、擒下逆贼的大公子吗?不错,小小年纪随父从军,有孝心,擒了逆贼立下这份战功,有武勇。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
贺顾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贺老侯爷已经在他耳边低声道:“还不快抬头?圣上叫你呢。”
贺顾这才收敛了刚才已经飞到九霄云外的心神,抬起了头,他十分规矩,虽然抬头却仍然垂着眸子,不曾直视圣颜,没有一点逾矩。
皇帝笑了笑,声音听起来十分愉悦,道:“不错,果然是少年英杰,贺南丰,你这儿子生的不像你,倒有几分肖似你岳父言老将军啊。”
贺老侯爷连忙道:“岳父一生征战沙场,铁骨铮铮,对朝廷也是忠心耿耿,犬子虽然尚且年少,还未及弱冠,但他日若能有他外祖父三分忠勇,可以为陛下尽忠,我这做爹的也无他求了。”
贺南丰这话顺着皇帝的话茬,却话里有话,他不晓得皇帝如今知不知道,皇后给长公主选驸马要走了贺顾的生辰八字和画像,在皇帝面前话不可说的太白,也只能如此旁敲侧击的暗示。
皇帝却似乎没听出他言外之意,只看着贺顾笑了笑,道:“朕听说你文章师从户部尚书王庭和王老大人,王大人可是先帝惠和三十四年的探花,他学问精深,你既能得他指点,想必不仅武艺好,文章应也不差吧?”
贺顾顿了顿,他也知道如今这位陛下十分爱才,若是答的太好,万一皇帝生了惜才之心,他和长公主的婚事怕是就黄了……可不能太出风头。
想及此处,贺顾面露难色,迟疑道:“草民愚钝,只是幼时有幸得了老师开蒙,文才也只平平,平日亦不敢以老师弟子自诩,深怕给他老人家丢人。”
他此话一出,贺南丰在旁边先愣住了——
贺顾一向性子直,往好了说是少年意气,说难听点就是张扬,从来不知锋芒内敛,他也是想到这一点,才会生了这一计,谁知今天需要他展露才华,这小兔崽子却不知道错了哪根筋,反倒谦虚起来了?
皇帝听了贺顾的话,也不由得失笑道:“长阳侯,你这儿子小小年纪,说话却和老大夫们一样,怎么这样小心谨慎、老气横秋?”
贺南丰干笑两声,胡子下的嘴角隐隐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