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去,面向了墓碑,伸手将头上的遮阳大帽子摘了下来。
“孩子葬礼的时候,他给我打过电话。”
左白玉轻轻说。
“我没有接电话。后来他给我发短信,告诉我孩子出车祸死了,叫我去葬礼。”
“我当时突然就慌了。”左白玉说,“我打电话给他,叫他别开这种玩笑。孩子前天还去过我的店里,我才见过他。”
“他跟我笑,说真的死了。”
“再后来,他给我朋友发死亡通知书,还给我发新闻的链接,我才知道是真的……我才知道那天商场外面出的车祸死的是他。”
“我真的慌了。”
“我不喜欢这个孩子,他小时候不机灵,也不会撒娇,脑子还笨,不会笑,天天就知道跟我哭跟我说对不起——小时候学会的第一句话不是叫妈妈也不是叫爸爸,是说对不起。”
“一点儿也不可爱。”左白玉说,“但我并不是真的想让他死……我只是想让他和他爸一起消失,别再跟我有关系。”
“我现在有了新的生活,有了很乖的女儿和很爱我的老公,所以我……”
“……所以我,慌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我也不是想让他死……我只是觉得……这段婚姻是失败的,所以他也是失败的,我想把有关这段关系的一切都扔掉。”
“……我并不是想让他死。我虽然说着让他去死……我也并不是真的想让他死。”
“我看过新闻了,新闻里有路人拍的视频……我看见他浑身是血,被人抬上担架。”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我总是想起以前,也总梦到……我梦到我打他骂他,梦到他给我打电话,哭着求我把他接走,还梦到他那天去店里找我,对我说他恨我,每时每刻都在恨我。”
“说实话……我看见他的时候,真的很害怕。”
“他都长那么高了。”左白玉说,“他过得不容易……我也知道,他一定很恨我。”
左白玉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
她说:“我知道我做得不对,所以不敢面对他,葬礼也没有去……他现在死,我也有责任。”
“可我这几天总梦到他,一定是他在下面给我托梦。”左白玉说,“他死了以后,一定也很后悔吧,后悔对我说恨我……他一定是想我的。”
柳煦听得有点想吐。
他紧皱起眉,转过头,语气很不善:“你到底想说什么?”
左白玉抿了抿嘴,吸了口气,朝他一笑:“我听人说……他的东西在你这里。”
“你就给我吧。你只是同学,我是他妈妈。”
“你总有一天要忘了他的。”左白玉对他说,“把那些东西给我吧……晚了好些年了,我来接他走了。”
——沈安行抱着柳煦,听他说到这里,他已经特别想吐了。
他轻轻皱着眉,说:“真受不了……你之后说什么了?”
柳煦:“……我啊。”
他想了想。
他当时很愤怒。
于是他转过身,对她说:“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左白玉:“……”
“你真当母亲做什么都会被原谅吗。”柳煦说,“这十几年他过得这么惨,你出现过一次吗。明明有这么多年的机会能让你去救他,让他少恨你一点儿,为什么你偏偏要等到现在。”
“你话说得这么好听,说到底你不过是不想被他恨。你打他骂他让他去死只想让他害怕却不想被他恨,说到底你就是这样毫不讲理的混账。”
“你就是欺负死人不会开口,欺负他再也不会拒绝。你还是没变,你还是在打他骂他逼着他,你不是想悔过,只是他说过恨你有死了以后你良心难安,所以要自欺欺人地硬逼着死人原谅你。”
“我告诉你,已经晚了。”柳煦说,“人已经死了,你做什么都晚了,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他活着的时候恨你,死了之后怎么可能会想你——他会想你什么,是想你打他骂他揍他,还是想你这些年见死不救,还是想你一遍遍让他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