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师兄有多疼他,他心里最清楚。他刚来天极峰时,身上余毒未消,整天大碗大碗的喝药,再加上修仙弟子大多已辟谷,山上没什么好吃的,他一点东西也吃不进去,一天比一天瘦的厉害。师兄比他还着急,特地跑去凡人集市上给他买来了肉饼。他当了好多年的乞儿,对他来说,那些肉饼肉包子,就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了。
他抓过肉饼,吃的狼吞虎咽,师兄就在一边看着他,满眼都是心疼,一边嘱咐他慢点吃,一边给他喂水喝,那么爱干净的人,被他蹭了满袖油污也毫不在意。
后来他身体渐渐好起来,师兄却还是不放心,每次他有个头疼脑热都紧张的不得了,他吃准了师兄心软,总爱故意撒娇,对方即使看穿了他的小把戏,每每也只是纵容的敲敲他的脑袋而已。
这天底下能对他这般好的,就只有师兄一个人了。
所以,师兄只有他一个师弟,就够了。
可没想到,师兄居然悄无声息的又招了一个弟子进来,如今还要为了那弟子,罚他去寒天瀑思过!
凭什么?
师兄只不过才见了那个姓薛的弟子一面,到底凭什么!?
少年一直以来伪装的温良外壳终于崩塌,眼中的怒火和嫉妒几乎要化作实质流淌出来,周身低沉气压汹涌起伏,令窗外的芭蕉树瑟瑟发抖的颤了颤叶子。
孟尘平静的看着他:“你觉得你不该罚?”
殷迟咬牙沉沉盯着他。
“薛朗只是筑基修为,若在寒天瀑下浇上一个时辰,轻则根基尽毁,重则命丧黄泉。”孟尘道,“他入门第一天便死在同门师兄手下,传出去让他人怎么想?执法堂又会作何处置?”
殷迟眼中愤怒一滞。
“所以……你不是为了薛朗是吗?”殷迟渐渐回过味来了,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师兄是怕出了意外,我会被执法堂处置是吗?”
孟尘没说话,绕过他进了里屋,可那沉默的姿态看在殷迟眼里,分明是已然默认。
殷迟的嘴角忍不住高高翘起来。
他就知道,师兄是最关心他的!那薛朗算什么东西,如何能和他比?
现在想想,他当时听到消息,被嫉妒冲昏头脑,做的的确有些过了,师兄罚他,是故意让他吃个苦头,好好长长记性。
想明白后,心中扭曲的阴暗情绪彻底消散,少年那张明丽的面容重新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他连忙跟上去,小心翼翼的扯住青年的袖子,温声细语的道歉:“师兄别生气,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冲动,更不敢冲你发火。我现在就去领罚!”
虽然寒天瀑的威力很恐怖,但五个时辰,他咬咬牙也能坚持下来。
关键是,这是师兄让他去的,就算吃些苦头,又有什么关系呢?
少年往外跑去,走到窗口看到外面被他摧残的芭蕉叶,微微一愣,回头歉疚道:“师兄,我方才不小心毁了你的芭蕉,等我领完罚就去大师兄那儿取生灵水,一定帮你把它们复原!”
少年脚步轻快的离开了,屋内重回一片寂静。
孟尘垂眸,鸦翅般的睫羽掩住了眼中情绪。
以前,他以为这天极峰上的人,虽然同他没有血缘关系,却是他这辈子最亲密无间的亲人。
后来他才明白自己有多可笑,那所谓的亲人,原来是一群阴冷可怖的怪物。
他们冷血无情,自私残忍,一副副完美无瑕的面具下不知藏了多少阴狠歹毒的手段。而他在有能力彻底反击之前,必须有足够的耐性,和那些人周旋。
——为了让自己斩断枷锁,彻底自由,亦为了护住那个看起来凶的不得了,却是唯一真心待自己的少年。
——
夜深了。
常年栖息在天极峰的那只仙鹤盘旋飞进栖雪居,优雅的收了翅膀,落在屋檐一角,矜持的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等了片刻,屋中却不见有人出来,甚至连烛火也已经熄灭,仙鹤歪了歪脑袋,顿时有些丧气似的,拍着翅膀闷闷不乐的飞走了。
殷迟走进院子,一张脸青白一片,浑身被寒水浸透,衣襟处还有未融化的冰渣。
其实一个很基础的口诀就能把身上的衣服弄干,让自己不那么难受,殷迟却没那么做。他走到门前,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瓷瓶,把里面的生灵水浇到芭蕉叶上,然后轻轻推开门进了屋子。
屋里烛火已熄,视线昏暗一片,嗅觉因此变的分外灵敏。
殷迟闭上眼,轻轻吸了口气,只觉满鼻满腔都是一种淡淡的兰草香,分明是沁人心脾的幽冷味道,却如一团烈火涌入心肺,烧的他胸腔灼灼发热,连方才被寒天瀑冻僵的痛苦都感觉不到了。
他抬脚往最里面的居室走去,一直来到那人床前。
“师兄,”他哑着嗓音小声唤,“你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