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孟钊做出回答,这人便继续说:“按照法律规定,在被正式确认为罪犯之前,犯罪嫌疑人应当享有基本人权,警察以这种方式对待嫌疑人,是否涉嫌滥用暴力?如果所有警察都对犯罪嫌疑人实施此种行为,在没有程序正义的前提下,得到的结果正义是否是可信的?另外,面对这样的警方,我实在很难相信你们在审讯过程中不作出刑讯逼供的行为。犯罪嫌疑人也是人,他们也有自己的家人,孟警官,你将如何面对他们?”
此时,会场上一片沉默,所有目光齐刷刷地盯着孟钊,大家都在等待着孟钊的回应,如同在审判一名罪人。
而孟钊此时并未立即开口,他望向这名发问的记者,神情冷峻而坦然。
突然,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抽泣声打破了现场的沉默,在会场角落,一位七八岁的小女孩抹着眼泪慢慢走到台前,委屈地向孟钊哭着说道:“警察叔叔,我爸爸不是坏人,你不要打他……”
会议厅内顿时一片哗然,所有记者立刻调转摄像机,将镜头齐刷刷对准了那个小女孩。快门的咔嚓声顿时密集地响成一片,闪光灯将小女孩刺得睁不开眼。
刹那间,孟钊立刻做出反应,一个跨步向前冲去,与此同时脱下自己的警服外套。他护到小女孩面前,用衣服盖住她的整个上半身,一把将她抱起来,头也不回地便往外走。
程韵见状,也从座位上起身,走出会议厅,小跑着跟上孟钊:“钊哥。”
孟钊的步伐迈得很快,他抱着小女孩,口中忍不住骂了一句:“一群畜生。”
“程韵,赶紧把她带回办公室,”孟钊走远几步,将还在哭着的小女孩交给程韵,“看好了,任何人都不要见。”
“嗯。”程韵点头应道,接过小女孩,快步往办公室走。
站在原地,孟钊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转身往会议厅走。
快要走进会议厅时,孟钊看见走廊尽头的窗边,徐局正背对着他的方向打电话。
——现场除了这么乱的事,徐局还有心思打电话?孟钊脑中不由地出现这种疑问,但会议厅内此刻已经炸开锅,他顾不及想太多,推门走近了会议厅。
刚刚那会儿,主持人竭力维持会场秩序,但根本无济于事。
一见孟钊回来,全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记者都将镜头对准孟钊。
孟钊缓步走上发言台,表情凌厉地看着刚刚那位提问的记者:“这位记者,你这么做有没有想过后果?”
那记者看着他,脸上几乎现出一种要慷慨赴死的大义凛然:“我们做记者的,给大家公开事实、公开真相是我们的职责,我个人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我并不在乎,但孟警官,你刚刚的话,是否可以视为警方对记者的威胁?”
“我不是在问你的后果,我是在问刚刚那位小女孩的后果!”孟钊抬高音量,语气冷厉,“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这个小女孩作为犯罪嫌疑人子女的身份,经由你们公开,那她的一生就会被钉在耻辱柱上,对于这样一个小女孩做出公开审判的行为,这是作为记者应该做出的事吗?你们可以公开事实、追求真相,但是你们考虑过最基本的人性吗?”
孟钊看着台下不断亮起的闪光灯:“在此我也告诉那些妄图把我拉下马的罪犯,只要我孟钊还活着,就一定会把你们一个不剩地全都揪出来。你们不是想要我的回答吗?这就是我全部的答复。”
他说完,从发言台走下去,径直走出会议厅。
身后快门的声音还在响个不停,孟钊回忆起自己十六岁那一年,孟祥宇一审被判十五年,他和孟若姝从法庭出来的那一刻,对准他们的那些黑洞洞的摄像头和几近聒噪的快门声。
当时的孟钊也是这样,脱下自己的外套,蒙着孟若姝的脸,他挡下记者的拍照,带着孟若姝快步挤出人群。
他永远忘不掉孟若姝当时惊恐的表情和畏缩的肢体,犹如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拉开会议厅的门,孟钊嗤笑一声:这些人的嘴脸,这么多年来还真是一点也没有变过。
孟钊往前走了几步,有人快步跑过来:“孟队,徐局让你发布会一结束立刻去找他。”
“嗯。”孟钊应了一声,朝徐局办公室走过去。
孟钊走进办公室,站到徐局面前:“徐局。”
徐局先是沉默片刻,而后开口道:“从现在开始,案子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虽然知道这场发布会过后,自己一定会受到惩罚,但孟钊没想到徐局会立刻让自己停职。
他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徐局,您应该知道,如果现在停我的职,那就相当于遂了某些人的愿,我觉得这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明不明智不是你说了算,有些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徐局眉头紧锁,语气不容置喙,“现在你只管听我的,暂时不要管这个案子。接下来的事我会想办法。”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打人这件事,都有谁知道?”孟钊看着徐局,“由于案件特殊,我们一直都限制了那两个暗笼管理者和律师的会见,那这件事是怎么传出去的,为什么这个记者会掌握这么详细的信息?”
“多余的事你暂时先不要想了,让你停职,你就照做。”徐局表情严肃,“回家反思几天。”
见徐局已经没有要改变决定的意思,孟钊问:“那我什么时候回来?”
“等通知。”顿了顿,徐局又说,“你停职期间,就由余副局长暂代专案组副组长一职,任彬配合她负责具体的侦破工作。”
“知道了。”孟钊低声道,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下了楼梯,走出市局大厅时,孟钊回头看了一眼墙上高悬的警徽。
心脏的某处位置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