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柯露斯塔却顾不得惊喜,仍然怔怔地盯着面前少女那双深沉的眼眸,其中不复静谧,不复柔和,唯余下一片鲜明的渴盼与后怕,甚至还有几分被隐藏得很好的颓然之色。
柯露斯塔茫然地望着对方,将格罗莉亚的眼神看得清楚明白,方才被她那句话拨乱的心弦也重归平稳,只余下无尽的担忧与疑虑。
她轻轻皱了皱眉,仰躺着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着银发少女的脸颊,像是在撩动天鹅羽翼的尖端那样,力道轻柔,却又满含着试探的意味。
“学姐,你怎么了?”
“……”
格罗莉亚轻轻垂下眼睛,银白如雪花般的睫毛因为这个动作,轻轻扫过了柯露斯塔的眼睑,后者的眼珠顿了顿,有些怕痒地往后一躲,却正好给了格罗莉亚继续更加贴近她的机会。
两人间的距离愈加缩小了,甚至连银发少女开口时如兰的吐息,都能轻而易举地吹到柯露斯塔褪去猩红之色的双唇之上。
“你刚才叫我乐缂丝。”
格罗莉亚淡淡道:“现在为什么不叫了?”
“乐缂丝……光?”
“是的。——光,这就是我的名字。”
温柔的嗓音里带着无法忽视的迫切,深蓝色眸子中满含着过于复杂的情绪,仿佛正在通过眼神诉说着什么。
柯露斯塔起初看不懂,但在凝望了一会儿后,却忽的恍然大悟了出来。
——这是格罗莉亚头一次明晰地向她传递出的,名为“恐惧”的情绪。
她恐惧于自身的改变,恐惧于柯露斯塔的遗忘,也恐惧于时至今日,自己仍然会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个没有半分改变的答案。
棕发少女闭了闭眼,唇角却掀起一个满含着泪意的微笑,她伸出手去环住格罗莉亚的脖颈,像是幼时那样与对方亲密无间,嗓音微哑道:“我想起来了,乐缂丝。”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我终于想起来了。”
-
十五年前,西赛德镇。
海浪的声音从早响到晚,湿咸的海风会远渡重洋而来吹遍整个小镇,当第一缕阳光晒到屋顶上时,总会有哪户人家不安分的猫咪卧在房梁上,慢悠悠翻个身,发出一声声懒洋洋的喵叫,如同一个尽职的叫早闹钟般准时准点。
西赛德人的一天,便从这样的一刻正式开启了。
“早安,雷克大叔。”
“代海风向您问好,亲爱的麦提夫人!”
老船员雷克笑眯眯地将手里那一袋正在四处乱爬的螃蟹丢在地面,碧绿的渔网上缠满了海藻,海蟹们的长腿挤到了网孔之外,黑亮的外壳反射着今日正好的阳光,扒拉到细软沙滩上长出的柔柔小草旁边,顺着它们蔓延而来的方向看去,就会发现,不远处的篱笆后,正围着一丛丛金光熠熠的茂盛蔷薇。
麦提夫人喜形于色地推开门口的栅栏,来到那袋海鲜旁边,微微弯下腰端详了一会儿,这才爽利地称赞道:“还是一样优秀的品质,真不愧是西赛德最老练的船队,看来科维特今晚又会在餐桌上对您大夸特夸了!”
“哈哈哈哈,能够得到小麦提先生的夸赞,是我老雷克的荣幸!”
皮肤黝黑的船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粗犷地向科维特的母亲行了一个礼,正准备转身时,却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狐疑地询问道:“噢,夫人,恕我冒昧……只是整条船最近都在念叨,怎么足足两天都没见到索格塔先生来订购海货啦?——昨晚才捞到满满一网新鲜的霍尔特白虾,这可是小露丝最喜欢的东西了!”
“布瑞薇乌家?”麦提夫人愣了愣,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摆了摆手道,“他们家最近在接待从王国中央远道而来的客人呢!想必最近没联系你们,也是因为客人久居内陆,吃不惯海味,倒是难为雷克大叔你还惦记着了。”
“客人?”
老雷克也是一怔,他这个星期都在海上漂着,倒是的确不知道,那间占据西赛德镇最东方的、一向孤僻的大木屋竟然也会接待客人,“布瑞薇乌家不是西赛德镇的老居民了么?没听说过索格塔先生有来自内陆的亲朋好友啊……”
“雷克大叔,您可真是上了年纪,愈发的婆婆嘴了!”麦提夫人一手拎起那网螃蟹,一手推开栅栏门,毫不客气地冲这位熟悉的长辈翻了个白眼,“那两位客人自然不是索格塔先生的亲戚,而是布瑞薇乌夫人的朋友!”
“布瑞薇乌夫人?”
望着麦提夫人消失在她们家花园中的背影,老雷克用自己长满老茧的粗糙双手摸了摸下巴,轻轻叹息一声,这才终于转过身,摇摇摆摆地向码头的方向走去。
“日子真是经不住念叨……时间一晃,竟然已经是四年过去了啊。”
……
布瑞薇乌家是西海岸人尽皆知的老居民了,他们世世代代都与海洋相伴。
如果非要追溯的话,只怕是诺比利的海浪刚将周边侵蚀出一片漂亮的沙滩时,最早的那位布瑞薇乌便携着家眷拍板,做出了要在这个偏僻小镇落脚的决定。
多年生息下来,整个小镇上就数他们家的房子最大最排场,占地宽广不说,竟然还附带一个小园子,除了距离海边有些遥远之外,倒也并没有什么其他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