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玄道:“幼时家贫,常常用手沾着水练字,所以这样写起来,比拿着笔还方便。”
他微微笑着,一边说,一边又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地写了“曲长负”三字。
苏玄的口吻神情无不有令人如沐春风之感,说什么都不会显得冒昧:“不过……其实我写的最熟的,是另外几个字。”
当年苏相的行草名满京城,肆意不拘,但指下这三个字,却被他写的极为认真,仿佛手下描摹的,是什么动人心魄的绝代佳人。
曲长负见苏玄如此,也不由微微动容。
他问道:“你上一世,一定很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罢?居然一直装傻,还装的惟妙惟肖,不愧是苏相。”
苏玄微怔。
曲长负挑了下眉:“若是不知我真实身份的人,要表达追忆、思念、眷恋,应当写‘乐有瑕’才对。”
苏玄的手指落在“负”字的最后一点上,片刻之后,他的笔锋才潇洒一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真是……不愧是曲兰台。”
苏玄无奈带笑地摇头:“连这样都能被你看出点什么来,我可真不知道要怎么小心才好。不错,你的真实身份,我确实很早就察觉到了。”
而手下这个薄情又多情的名字,他更是已经写了千遍、万遍。
他曾告诉靖千江,“玄志不在仕途”,其实说起来可能没几个人会相信,当初在宦海风云中如鱼得水的苏大人,一生最大的渴望,并非为官作宰,而是能够与心上人朝夕相伴,平凡度日。
他一直想要一个家,但很小的时候父母便去世了。
后来曲长负死后,苏玄更是意识到,自己毕生都无法实现这个愿望。
他亲手给曲长负雕了牌位,每日供在家中,吃饭时就放在对座,入睡时便摆于床头,家里的下人战战兢兢,都觉得苏大人是疯了。
其实有时候,苏玄自己也这么想,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仿佛极度癫狂,又似乎很清醒。
——包括现在。
苏玄笑了起来,道:“不说这些费神的事了罢?过一会又要启程,你……能坐在这里,陪我吃一顿饭吗?”
对面坐着的不是牌位,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是他期盼已久的心愿。
时至如今,即便重生,命运也无法宽怜,注定的歧路已经造成,他所有的奢望也都变成了如此简单的要求。
等到重新启程之后,又过了半日,他们总算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到了京城。
因为时候已晚,皇上并未召见,因此众人散去,纷纷各自回到府中休息,朱成栾暂时交给了薛国恩看管。
苏玄的住处已经有数月无人居住了,他带回来的下人们忙碌地收拾东西,归置行李,苏玄则在夜色更加深浓一些的时候出了门,来到街上。
街头人群穿梭往来,笑语不断,他站在河畔一处无人的地方,拢袖看着河面上的冰雪,耐心等待着。
直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和说话的声音,苏玄才一步跨出去,冲着迎面走来的人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说道:“殿下,别来无恙?”
对方明显一怔,然后诧声道:“是你?你回来了?”
苏玄道:“让殿下久等了。”
同他说话的人,并非隆裕帝的任何一位儿子,而赫然竟是梁国送来郢国的那名质子,八皇子李裳。
苏玄回来的太快,李裳尚未得到消息,陡然看见人,他脸上神色变幻,而后露出喜悦神情。
“好,太好了,你能回来,我这里也算是有了主心骨!”
李裳拍了拍苏玄肩膀,笑着说:“以前我提过几次合作的事,你还多有抗拒,如今竟然主动找过来,可见是想开了。”
苏玄道:“我曾经想的太简单,以为一心一意为皇上办事,一定会受到上头重视。没想到帮助百姓的人,反倒会身陷囹圄。这一趟出去,也算是彻底看清了如今的郢国。”
李裳眼中的疑虑明显转淡,说道:“你能及早看清最好。你放心,你娘伺候我母妃多年,虽然名义上是主仆,其实形同姐妹。我也一直把你当成兄弟,他日成就大事,绝不亏待。”
苏玄道:“多谢殿下。”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一回,惠阳知府已经被押回京城了,他明面上的罪名是玩忽职守,驱逐流民,但实际上,似乎还在魏王的指使下藏匿私兵。”
李淳沉吟道:“魏王?”
苏玄道:“是的,殿下,如此野心,臣以为他会是一个好的合作对象。一旦同齐瞻联手,二位各取所需,你回国掌权的日子也将不再是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