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苏相的字画乃是京中一绝,虽然重生之后,官职又要从头混起,但这手功夫可是没落下。
天幕,月夜,浅雪,落魄不堪的穷小子,遇上了一个刻薄又可爱的华服少年。
对方丢了他精心写成的策论,却又悄悄在他的破床下面放了一匣金子。
——上辈子,他是无意中凑巧得知乐有瑕真实身份的。
不知道是天生多虑多思的性情影响,还是他就是这个命,苏玄总是容易发现很多别人察觉不到的秘密。
这一世发现自己重生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在太师府和相府门口转悠着等他,果然便如愿见了一面。
按照正常规律,苏玄中举之后便应该直接进翰林院,他自请调任到此地当一个小小知县,本是为了设法提醒并调查宋家军之事,却发现这一世的军队并没有出现问题。
这让苏玄十分疑惑,但不管变化是因何而生,这起码证明了,原来重活一世,所有事态的发展真的可以不一样。
一阵风呜呜咽咽地从破窗缝隙间吹进来,仿佛连骨头缝中都浸了冷意,苏玄活动了一下几乎要冻僵的手指。
他已经多年没有重温这种贫苦落魄的感觉了,可身上的寒意算不得什么,心中的冰冷才是怎样都无法消解。
他非常、非常地想念曲长负,但他又不敢留在对方身边,长久地与他相处。
不知何时,那一切的绝望和遗憾,才能够找到弥补的机会。
整幅画已经将近完工,苏玄手上的动作慢下来,最后用那根小树枝,细细描摹着华服少年的眉眼。
正在这时,外间的火苗剧烈地晃动起来,有人来了。
苏玄脸上的温柔一收,向着外面望去,却听牢头的声音极尽谄媚地说道:“曲大人,您慢着点,小心脚下。”
手上的树枝一下子落在地上,将整幅画给碰毁了,苏玄猛地站起来。
他眼看着曲长负正举步踏入,还有一人侍从打扮,跟在他的身后,手中提着一盏白纱灯。
灯光似水,从他那一头流转到自己这一头,牵绊着心中脉脉柔情。
苏玄动了动唇,低声道:“是你。”
声音很轻,除了曲长负那名侍从盯了他一眼之外,旁人似乎并未注意。
狱卒同曲长负道:“那么曲大人慢聊,小的先告退了。”
曲长负也没看他,打量着四下,漫不经心似地说:“快走罢。这个破地方又阴又冷,想必也是没有人喜欢久留的。”
狱卒一僵,立刻赔笑道:“之前没腾出空屋来,明日苏知县正要换地方呢。”
曲长负没说话,下颚稍侧,狱卒便退下去了。
苏玄哑声道:“……曲大人。”
曲长负道:“牢里湿寒,苏知县这是感染了风寒么?要多多保重啊。”
苏玄道:“是,这牢房是有些冷,大人请不要站在窗边,以免着了凉。”
靖千江听的直皱眉,将出门前拿的披风给曲长负搭在了肩上。
曲长负道:“苏知县受苦了。本官来此,就是为了重新核定你之罪责。可否请你说一说,为何要不顾上令,放粮赈济饥民?”
虽然知道目前曲长负应该对自己没什么印象,但听到他这全然陌生的语气,苏玄还是有点失落。
他顿了顿,温和笑言道:“当时尚未封城,已有饥民流入城中,一者实在令人心生同情,二来若是置之不理,也会造成动乱。下官这样做,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吗?”
曲长负一挑眉,咄咄逼人:“你就没想过粮食有限,又未封城,如此会引来更多流民,从而将事态扩大?”
苏玄顿了顿,歉疚地说:“是下官目光短浅,并未考虑这许多。”
曲长负打量着他,淡笑道:“目光短浅……苏知县可真不像这样的人。”
苏玄心里一跳,总觉得他这语气似乎有点微妙:“大人,高看我了。”
曲长负道:“所谓不破不立。你分明就是想用这种方式引起动乱,惊动朝廷。若不是你来了这么一出,只怕此地状况还被朱成栾死死捂着,难见天日罢。”
他莞尔一笑:“温文尔雅,老奸巨猾,真是改不了的机心算计。哦,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