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回房间时,为了不让父亲看出端倪,郑平洲还是尽量带了点笑,调整了下表情才推门进去。
郑父原本靠在床上用手机看新闻,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便抬起头来,扫了面前的人一眼,冷哼一声:“不想笑就别勉强,太丑了。”
听了这话,郑平洲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敛去,他坐在郑父床沿,目光不知道停留在哪里,总之,他没有看父亲:“爸,你去做手术吧。”
“我心里有数。”郑父抿了抿唇,又软下声音补了一句,“知道了。”
“你,你这算是答应了?”郑平洲猛地扭头,像是怕父亲反悔,语速变快了许多,简直不给男人一点变卦的机会,“我会给你约最好的医生,手术一定会很成功的。”
郑父见他这个模样,心中早已软了下来,他“嗯”了一声,就算作是回答了。郑平洲很高兴地站起来,拔腿就要向外走,郑父看他匆匆的背影,开口叫住他:“平洲。”
“爸。”
“你真的那么想做导演吗?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觉得做导演有趣,万一你以后不这么认为了,再转行做别的会很难?”
“做导演是我的梦想,我并不认为梦想与兴趣可以混为一谈。”郑平洲的脚步顿了顿,却并没有回过身子,“爸爸,除了那些‘应该做的事’,难道你就没有过‘想要做的事’吗?”
说完这一句话,郑平洲就离开了房间,顺手将房门也关上了。
郑父被他问得发懵,身子慢慢下滑,直到整个人都埋进被子中,他那嗡嗡作响的大脑才静了下来。
他想起很多事来,包括那几乎已被他遗忘在学生时代的梦想——曾经,他是想做一个画家的。
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忘记了被父亲折断的画笔,忘记了丢在仓库一角落灰的颜料,也忘记了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和绚烂缤纷的色彩。
那些就曾是……他的梦想吗?
在那之后的几天,郑平洲找了些关系,让郑父的手术时间尽量向前排,一周之后,郑父被推进了手术室,郑母、郑平洲和周渺则在一间vip病房里等待。
“妈妈,你别太担心了,医生们已经做了很周全的方案,爸一定会没事的。”郑平洲从一边拿了瓶水,拧开后递给母亲,“需不需要喝一点水?”
郑母拿到水浅浅抿了一口,随手将水放到桌子上,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突然道:“平洲,你知道你爸为什么一直拖着不做手术吗?”
“不太清楚。”
“他是在等你。”郑母嘴角勉强弯了弯,慢慢开口道,“他怕手术出意外,万一真有什么事,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平洲,你很久没回家了,他是真的很想你。”
郑平洲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捏住了,断断续续地从里面挤出些酸涩的血水来,他闭了闭眼,唇瓣翕张着,吐出几个沙哑的字音来:“他从来不说这些……”
而他也就真这么傻,从来不肯多想一点。
手术在五个小时后结束,郑父被推出来时还昏睡着,第二天才醒了过来。郑父醒来后见到郑平洲的第一句话,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你怎么还在这里?”
郑平洲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手术出了意外让父亲的记忆出了什么岔子,吓得他一下就站了起来,又听父亲道:“不是要做导演吗?怎么还留在这,戏不拍了?”
听闻此言,郑平洲先是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父亲话里的意思,他浑身颤了一颤,一双眼瞪圆了盯着父亲,生怕是他理解错了其中深意,于是又问了一遍:“爸,你刚刚说什么?”
“臭小子,非要让我再说一遍?”郑父闭着眼缓了缓,道,“去做导演也好,做其他的也好,不论是什么,按你喜欢的来吧。”
郑平洲没想到,有一天固执的父亲竟然会先服软,一时间除了惊讶还有些不知所措。他站在病床前良久,不知道是先该说谢谢还是我爱你,好半天才组织好了语言,低头一看,却发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他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只好作罢。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足够他说出这些话来。
父子间几十年的隔阂虽然不是一两天就能消除的,但这一次无疑是解开了两个人之间最大的死结,郑平洲和周渺一起照顾父亲,说笑也越来越多了,父子俩的关系从来没有这样亲近过。
郑父看着跑前跑后照顾他的郑平洲,心想,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
他是妥协了,但妥协又如何呢?爱一个人,不就是该不断地向他妥协、不计回报地付出么?
承载着爱的妥协不是无奈之举,而是甘之如饴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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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平洲和周渺回到剧组,已经是八月下旬的事情了,郑平洲一回到剧组就恢复了工作状态,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检查了一遍江远拍摄的部分,打算把他觉得不满意的部分挑出来重新拍一遍。不过好在江远这人虽然爱耍嘴皮子,工作方面还是很靠谱的,只有一个片段不过关,其余的部分都是可以直接使用的。
江远见了郑平洲简直就像是见了救星,他这几天在剧组高压拍电影,整个人累得两眼发黑。正牌导演一回来,他直接做了甩手掌柜,整日搬个小凳子和周渺一起坐在一边看,悠闲得很。
周渺将江远上下打量了一圈,乐了出声:“人都说有压力会瘦,我怎么见你好像是胖了些?”
江远刚将一片杏干放进嘴里,闻言心头一慌,竟是将杏干囫囵吞了下去。那块杏干肉厚,噎得他满面涨红,连连咳嗽,好半天才喘匀一口气,见周渺挑眉看着自己,他讪讪笑了下,说道:“啊哈哈,这个……这个……”
他想了半天,都没想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最后只能向周渺背后一指,用了老掉牙的办法:“欸,郑导你来了!”
说完便趁周渺不注意,脚底抹油,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