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南泱就是这么闲。
其实也不是闲。
有一世轻欢是个特务头子,平时基本不说人话,交流纯靠手敲摩尔斯电码,南泱没办法,为了能和她说上几句,硬生生背过了整张摩尔斯电码表,在破解的时候,除过摩尔斯电码本身,还有一层她们二人专用的二级保密码。那些战火纷飞的岁月里,她与她基本没见过几面,但就在那一张又一张晦涩复杂的摩尔斯电码中,她们彼此依偎,相互扶持,才熬过了那漫长的一段艰辛年岁。
那个时候,轻欢会尊称她为“南先生”。不是男性才能使用的那个“先生”,而是那个时代大部分人都会对有学识有地位的人使用的敬称。
南泱半瞌起眼,陷入了回忆。
那些年的她和她,似水面无力的浮萍,被时代的洪波翻卷,却依然怀揣希望与热切。
直到如今,她还记得那些在睡不着觉的深夜里破解过的那些来自轻欢的电报。
——
“先生,自上一个据点被发现后,已许久不联系,近来可好?”
“先生,最近风声很紧,有几个同伴不慎泄露了身份,被剥皮拔筋而死。我有点害怕,也有点想您。这几天听到一些事,明明不相关,但却总能在心里拐几个弯的想到您。”
“先生不用担心,我很厉害,不会被发现。就算为了先生,我也会拼命保全自己。先生也要照顾好自己。”
“先生,前阵子在城南吃到了好吃的酥糖,牌子叫合双虞,我付钱留了一包给先生,先生记得去拿。”
“先生,今天局里放饭,鸡腿炖土豆,很难吃,和先生的手艺有一拼。”
“先生,昨日我出任务,没完成,上级对我表示了失望。突然觉得自己做得并没有其他人那样好,有几次险些暴露身份,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还适合做一行。可是,国家尚在危急存亡之时,我辈又岂能在安乐中苟且?人人都在明哲保身,故友笑我痴傻,为家国舍生忘死。我一点都不难过,因为我知道,先生一定懂我的坚守。心怀天下,声色犬马,生有热烈,藏与俗常。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一个可悲的民族,我不敢自诩为英雄,可我愿做萤火,在黑暗里发一点光,如此便可不必等候火炬。有先生在,我就有信心在这地狱里苟且偷生。”
“先生,谢谢您昨日发来的安慰,我当然知道,我在先生的眼里是最优秀的女人。”
“先生若有空,烦请帮我带十块银元去看望我的母亲。她老了,我不能陪伴她身侧,且生死未卜,实在不孝。母亲若是问起先生的身份,先生就说,您是我可托付性命之人,让她务必安心。”
“先生,我在城北的绸缎庄里留了一身白色旗袍,是我在闲暇时亲手缝纫制作的,放在柜台的第三个格挡里。是送给先生的礼物,谢谢先生一直以来的照顾。”
“先生,我昨天看到了一只很漂亮的小狗,卷毛的,是我们司令官太太养的,可爱极了。”
“先生,您当然也是很可爱的。”
“先生特别可爱,真的。”
“先生,京都沦陷了,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被流弹打死,不要挨飞机轰炸,不要被起义者误杀,您一定要活着。”
“先生,您不用担心我,只要您活着,我就活着。”
“先生,我最近很担心您,也想您,很想您。我想,等这次撤退成功,我就去找您。我这辈子活得太累了。迷途漫漫,终有一归。若是后半生能够在先生身边度过,那将是我最大的荣幸。”
“先生,我要上最后一次战场了,您要保重。”
“先生不必问我何时回来。我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就回来。”
“先生,您不要太难过。”
“先生,请您记住,在我这贫瘠的土地上,您是最后的玫瑰。”
那真的是很浪漫的一世,浪漫到南泱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她用电台敲出的每一个字节。
也记得,在许多年后,乱世荡平,自己坐在茶馆二楼,穿着那身她赠与自己的白色旗袍,终于等到了于硝烟中浴血归来的她。那人一身暗绿军装,长长的卷发披散在肩头,一手握着大檐军帽,一手捏着一串糖葫芦,鲜艳如初初绽苞之花。
她走过来,长筒军靴叩击着古朴的木地板,肃穆又庄严。她弯腰,把糖葫芦递到自己手上,然后垂首,行了她毕生最恭敬的一个军礼。
南泱在走神,轻欢注意到了,悄悄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背。
“想什么呢?”
南泱从回忆中挣出,将思绪与眼前的社会重叠。
“密码找到了,我们可以出去了,”轻欢牵着南泱的手,笑吟吟地朝外面走去,“走,我们去抽签,看看到底睡包厢还是坐硬座。”
南泱勾了勾唇,握住轻欢的手。
在离开密室的过程中,她曲起食指,在轻欢的掌心有节奏地敲打下一段摩尔斯电码。
轻欢感觉到了南泱在不停地敲点自己的手心,疑惑地问:“你在做什么?”
南泱对她浅浅一笑:“在敲电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