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峫点点头,用力拍拍表弟的肩,步步走进舞池憧憧人影,很快消失不见了。
步重华在彩灯迷幻昏暗的角落里又坐了片刻,不远处有几个穿紧身裤化了妆的小男孩望着他跃跃欲试,你推我搡半天后终于扭捏着过来,但还没来得及开口搭讪,只见步重华突然仰头喝干杯子里最后一点残酒,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舞厅。
“嘿呀好可惜!”
“就叫你早点下手的嘛!”
……
已经快冬至进九了,夜气寒意凌人,昏黄路灯照在深夜空旷的县城马路上,偶有一两辆车飞驰而过又渐渐消失,显得格外冷清。
步重华仰头呼出一口白气,心里突然涌现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还从来没跟吴雩一起过过冬天呢。
吴雩应该很怕冷,毕竟在东南亚生活了那么多年,华北的年末说不定是他十多年来第一次经历冬天。这样严寒的深夜,他应该盘腿坐在沙发上开着地暖,透过顶层复式的落地窗眺望城市灯海,电视里放着悲欢离合后大结局圆满的主题曲;茶几上应该放着一盆满满的糖果盘,因为出事前几天步重华刚去买了几大包点心带回家,吴雩当时还挺高兴地拆了个棒棒糖。
他可能会有一点孤独,但总会好的。
即便伤口无法痊愈,至少疼痛能随着习惯慢慢麻痹。
步重华裹紧外套,摇头驱散心底冰冷的刺痛,低头轻车熟路地绕进后巷,夜总会后门口有个胖乎乎的身影正蹲在地上抽烟,听见脚步觅声抬头,差点因为脚麻一跤绊倒在地:
“——哎呀我滴哥,我滴亲哥,你可总算出来了!可他妈冻死我胖丁了!”
前·铁血酒吧老板胖丁哭丧着圆脸,裹一身皮毛,宛如一头瑟瑟发抖的座山雕。步重华把剩下那半瓶绿方扔给他,扬了扬下巴:“特地给你带的,今天允许你破戒喝两口,下不为例。”
胖丁抱着威士忌瓶,心酸得简直要哭了:“想当年我胖丁老板扬名津海,纵横华北,醉卧美人膝醒掌酒吧权,什么拉菲茅台麦卡伦那统统都是漱口水,没想到我也有为区区半瓶绿方折下三尺小蛮腰的一天。我真是太……”
“太惨了。”步重华诚恳道,“就像你当初在看守所苦苦求我帮你办取保候审时哭得一样惨。”
胖丁眼泪水立马一收,若无其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田丁先生。”步重华连名带姓地叫他,语调平淡而严肃:“之前组织几位领导应该都跟你谈过了,我们公安民警是从不强迫人民群众帮忙办事的。关于你私开拳场坐庄赌博并涉嫌组织黑社会的事情,虽然起码要判十年以上,但请一定放心,这几年来我们监狱的管理越来越正规,伙食也越来越好……”
“什么,等等,您怎么能怀疑我是被强迫的呢?”胖丁老板一手捂胸目视前方,就像抱着三代单传独苗似的抱着那半瓶威士忌,斩钉截铁道:“我是主动追随您配合您工作的,我愿意将功赎罪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将毕生的光和热奉献给公安事业和伟大的祖国!”
啪,啪。
步重华拍了两下掌:“很好,开车去吧。”
胖丁立刻俯首帖耳地贴墙根溜了。
步重华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正抬脚走向后巷口停着的车,突然脚步一顿。
“等等。”
胖丁疑惑地转过身。
夜总会里不清晰的DJ舞曲透过水泥墙,回荡在冷清的甬道中,更远处马路上的车辆飞快远去直至消失,风穿过树梢发出簌簌轻响。
步重华的眼神微微变了,黑暗中某些无来由的征兆猝然触动神经,正向他的背后疾速逼近——
“走!”他猝然喝道:“快走!”
不用他吩咐第二遍,胖丁跳起来没命飞奔,同时半空厉风呼啸;所有剧变都发生在那一瞬间,步重华只来得及闪身、拔枪、咔哒一声子弹上膛,旋即枪口却被来人向天一抬,紧接着他整个人被轰然摁上了墙!
“你——”
步重华戛然而止,所有声音都被冰凉、柔软又熟悉的嘴唇堵住了。
所有酸楚、思念、悲哀和狂喜,都一股脑随风冲上夜空,然后像纷纷扬扬的大雪将地面温柔覆盖,于天地间闪烁着微渺的光芒。
——我是突然坠入了梦境吗?这是步重华的第一个念头。
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他为什么还会亲吻我呢?
皮肤与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淹没了所有感知,恍惚间他听见胖丁在那难以置信地一个劲尖叫,仿佛被掐住脖子连气都喘不上来似的,但他一点也不在意了。多少天以来的生死惊魂与艰辛筹谋都在此刻化作了齑粉,在唇舌纠缠间灰飞烟灭,连一丁点伤痛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因为吴雩在他眼前。
在这严冬深夜,裹着满怀寒风,于千里外来到了他触手可及的怀抱前。
“……你……”步重华胸腔起伏,视线不舍得从眼前这熟悉的面孔上移开,喘息道:“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