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喜妹不大会说话,闻言只是温和地笑。
李国忠又说,“那阿爸和哥哥就负责给你攒学费。”
李红梅欢呼,“好!”
父子俩说到做到,为了家里唯一一个女儿,更加辛劳地出海。李红梅一天天长大,虽然长相确实丑陋,但看的书越来越多,不少外乡人都夸她聪明。
李良友二十岁时,结交了邻家女孩李春燕。
不巧的是,村长的儿子李书显也在追求这位漂亮的姑娘。
论相貌论家庭,李良友都比不上李书显,但李春燕最终却选择了李良友,理由是李良友可靠、踏实,是能够交付一生的良人。
噩运就此降临。
李书显在霞犇村横行多年,恶名甚至传到了外村。他追李春燕并不是希望与李春燕结婚,只是因为李春燕是霞犇村最漂亮的未婚女性,将李春燕追到手很有面子,玩成黄脸婆后甩了就是。
李春燕选择李良友,这让李书显大感丢脸,妒从心起。
十二年前的夏末,李书显绑走李春燕,将李良友引至荒山。那里等待着李良友的,不是李春燕,而是李书显从外村招来的一群打手。
李国忠害怕儿子出事,一路跟随。
父子俩都再也没回来,尸体惨不忍睹,经法医鉴定,确认是被乱棍打死。
李良友被李书显引走一事,不少村民是目击者,至少李春燕是知道的。但所有人都缄口不言。
李红梅那时只有九岁,眼睁睁看着年迈的爷爷被气死,虽有精神病但从未害人的母亲被野狗咬死。
她用稚嫩的声音不断向前来调查的警察说:“我的阿爸和哥哥是被李书显打死的!你们相信我,真的是李书显!不信你们问春燕姐姐!”
李春燕痛哭流涕,不仅不指认李书显,反倒与李书显站在一起,“书显当时在我家,和我的兄弟姐妹们玩牌,我们都可以为他作证。是外乡人害死了良友。”
警察们来了又走了,李红梅只得到一个虚假的答案——李良友与李国忠因与外乡人发生争执,被外乡人所害,警方会全力缉凶。
这一缉,就缉了十二年。
明明全村都知道真凶是谁,真凶却能够逍遥法外。
“在我们那里,即便是一个小小的村长,也能只手遮天,你信吗?”李红梅双眼已经红肿,“短短一个月,我家就只剩我一个人了。目击者那么多,但这又怎样呢?我哥为救李春燕而死,连她都不敢站出来。哈哈,光明照不到那个小渔村,更照不到我身上。我九岁就没有亲人,没有家了。不管我怎么喊叫,那些当官的都听不到,他们互相包庇,我的家人死不瞑目!”
早在李红梅开口之前,明恕就已猜测到当年的案情,类似的事在很多落后的村镇屡见不鲜,不同的只是细节。
可亲眼看着李红梅这个人,亲耳听着她讲述家庭破碎之前的平凡生活,一种无法消减的唏嘘感仍是冲了上来,叫人有一瞬间的窒息。
从父兄死去的一刻起,李红梅的人生彻底被改变了。
“他们没有对我这小孩子做些什么,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李红梅挽了挽零散的头发,“不是因为他们可怜我是个孤儿,想给我家留一个活口,是因为我长相丑陋!”
即便是明恕,一时也没有理清其中的逻辑。
恶人的逻辑。
“长相就是原罪,若是我漂亮,或许我已经死了——不是被杀死,就是被那些肮脏的男人玩死。他们认为,我长得这么丑,这辈子注定完蛋,永远没有从泥潭里挣扎出来的机会,我活着,会比死亡更加痛苦。”李红梅说:“警察先生,你听懂了吗?在他们眼中,我不可能出人头地,不可能将他们绳之以法。相反,我还会因为这张脸,在这个世界上受尽折磨!我的存在给予他们快感,证明他们真的可以无法无天!”
寒意与怒火顿生,明恕猛地站了起来。
饶是他见惯了漆黑阴沉的心,此时也无法招架这样的恶意。
“但我,但我还想挣扎……”李红梅几近失控地抹着泪水,“我始终记得那句话,知识可以改变命运。我拼了命念书,终于离开源海县,考到了冬邺市。这里是大城市啊,来到这里的一刻,我觉得我有救了,只要我不断努力,我一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等我有了本事,有了地位,我一定要让李书显,还有他那村长父亲,还有当年包庇他们的警察,通通得到惩罚!”
审讯室空间狭小,不足以形成回音。明恕却感到李红梅那颤抖的声音正一遍一遍回响。
“可是我失败了。”李红梅轻轻摇头,一遍又一遍。
“李书显预料得没错,我没有出人头地,我受尽了折磨。我终于从那个落后愚昧的地方爬出来,却跌进了另一个深渊。大城市很好,而我早就输在了起跑线上。我拿什么去和那些漂亮又富有的女孩儿比呢?我生来就输了啊。闻静静、连巧、秦曼悦这样的人,又比李书显好多少呢?”
“后来我就想通了,我这样的出生,我这样的长相,确实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李红梅惨笑,“我要么忍受一辈子,成为所有人的笑话,要么就成为恶人,比他们更恶,恶上千倍万倍!只有这样,你们才会听见我的声音!而我的室友们,她们难道不该死吗?她们在羞辱我的时候,想过会有报应吗?”
说完,李红梅像是用尽了力气,低下头,急促地喘息。
明恕不禁想,如果李红梅进入大学后,遇到的是一群不嫌弃她,愿意帮助她的室友,事情会怎么发展?
李红梅会循着过去的规划,找到人生方向,在足够强大的时候,为家人讨回公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