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灼蹬着腿,反复侦查自己脚上那双刮出痕迹的小闪电。又听见周恕琛问他疼不疼,他却还是觉得心痛大过身痛。
他晃了晃脑袋回答周恕琛,短辫跟着他动作一起跳。
深夜的急诊室医患都脚步匆忙,来来往往。
周恕琛瞧见简灼老是盯着输液区那里喂饭的家属,垂眼从兜里摸出一版奶片,锡箔纸随着动作脆脆得响。他本来想直接给简灼,却觉得他大概使不上劲,于是剥下一片递到了简灼正举着的左手边。
简灼实在是嫌麻烦,他根本动也不想动,就直接用嘴去接。奶片被他唇舌见炽热的温度感染,泌出一小些奶味来。他探着舌去揽,却也润到了周恕琛的指尖。
“不甜。”简灼发表意见。
“还想在牙医这里讨糖吃?”
简灼不知道是不是牙医都这么刻板,就因为害怕龋齿便要放弃这个世上最让人开心的因子吗?
但简灼没怎么吃过这种东西,尝试起来觉得味道还是挺新奇的。
周恕琛却还以为简灼看起来不太感兴趣,有点沮丧,警告自己以后别乱翻陈旭摊在桌上的育儿杂志。
果然在杂志学来哄小孩的东西真的不太靠谱,在哪里成效都是那么细微。不仅在他们诊所里的小朋友里吃不开,结果在这位大号小朋友这里也吃不开。
正要把奶片揣回兜里的时候,简灼竟然伸手去夺来他手里剩下的奶片,又顺理成章地揣进自己的夹克里,对上周恕琛的眼神才解释说:“……我本来也不喜欢吃太甜的。”
缝合室的外科医生实在太忙,匆匆就又有护士进来叫,情况紧急,于是那医生一看简灼这边处理的也差不多了,后续的裹纱布就让他自己或者找护士做。但简灼好像就是有那种必不遵医嘱的特异功能,举着手直接就蹦哒出来了。
周恕琛接过护士递来的纱布和胶带,扶过他的手腕才轻声问:“怎么弄的。”
“没怎么。”简灼刚刚说完看见周恕琛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不满意这个答案,又急切地解释,“真的没怎么,运气不好碰上酒鬼了。”
“你就任着别人打?”周恕琛有点生气,给出了一个再次令简灼意外的答案。
“他跑了嘛。”简灼不愿意再多说这件事。
“为什么又是右手。”周恕琛缠着纱布,好像在自言自语。
“……你为什么知道。”简灼懵懵地盯着周恕琛的发旋,低声发问。
“你原来不是左撇子。”周恕琛说,“但那天我在聚会上再看见你,你却在用左手吃饭。”
周恕琛皱着眉头望他,想说什么却最后什么也没说。
简灼匆匆瞥了一眼悬在医院顶部的挂钟,两段针只差微小的距离就合在一起,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太好意思,“又麻烦你了。”
周恕琛没有回答,轻轻把视线放在简灼的脸上,盯得简灼都不太好意思。
蓦地,突兀开口说:“小灼不是坏小孩。”
他竟回答起简灼之前迷糊间胡乱捻出的话语。
没人知道,周恕琛当时在电话里听见简灼那些迷惘有多难过。他甚至会理想主义化地去想,这些混沌的情绪真的该属于简灼吗?
周恕琛对夏天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兜兜转转搜寻下竟也只剩下少年脉冲信号般洒脱的蓝色身影。
那是他第二次见到简灼。
在他被简沫叫回学校参加活动的时候,简灼就这么和他在夏天里看起来十分单薄的银杏树下擦肩。牛仔的复古高帮匡威,宽大的白蓝火焰日版Thrasher短袖,简灼没有回头看,奋力向前跑着,去唱Eminem的LoseYourself。
简沫指着台上,说那是她弟。
周恕琛只觉得意外,他对简灼的印象还停在那个埋怨他做不来题的小孩上面,后来却想起当时小孩说“只活一次”的臭屁样子,才意识到自己的意外实在是个意外。
简沫在一边抱怨着她弟弟是多么不省心,不念大学跑去做音乐,三天两头给她添麻烦让她善后。
气氛变得很燥,掌声像潮水涌起。周恕琛只是笑,看着台上仰着话筒的简灼,说他不是做到了吗。
他曾经听过简沫说起一点简灼的父亲,也知道简灼面临的苦难根本不只简沫提及的这一小点。
其实他还想说很多,“小灼已经做得很好了”、“休息一下,继续努力”话都跑到嘴边,却顿悟没有意义。这样又是不相信简灼了。
他知道简灼每次感到痛苦之后一定会继续成长,是荒火,横冲直撞又勇往直前的不灭火焰。
眼前的简灼是上个夏天的,也是八年前的。
周恕琛凑近简灼,有点固执地问:“是觉得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