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堂堂警察刑事部部长,向来只有人等他没有他等人。想不到一旦调换身份想要父子小聚,小畜生居然足足让他等了一个小时。
齐耀辉抬头看了墙上挂着的时钟,时针正缓缓移动到“11”这个数字。“我一向这个点下班。”
事实上,今天还早了一个小时下班。
齐震东显然也十分清楚儿子工作狂的秉性,不由冷哼着道:“也没见你做出什么成绩来。我问你,‘飞越集团’的案子为什么至今不能结案?”
“如果你们一年多前能够克制住自己的争功之心,没有将才查了半截的案子上呈法院,这个案子就不会拖这么久。”提起“飞越集团”案,齐耀辉亦是诸多怨气。
“你应该很清楚,这么大的一个案子,我们不可能拖太久。公众需要一个交代!你没能在限期之内把案子查清楚,是你无能。”齐震东目光冷锐,话音咄咄逼人毫不留情。“总之,这个案子一日不能彻底结案,你就一日别想离开海城!我齐震东没有只会拖一地烂摊子给人收拾的儿子!”
即便想去南省,齐耀辉也没想过要把“飞越集团”案交给别人。然而听齐震东这么说,他的目光立时闪了一下,了然道:“师兄给你打过电话了?”
齐震东避而不答,反而转口道:“说说‘芒果冰’的案子。针对信息素起作用的毒品案,这在国内还是第一起。即便是在国外,这种类型的毒品也大都并不成熟,极易致死。‘芒果冰’能够做到现在这个程度,在国际上也算是非常成功了。目前看来,这种毒品能够轻易伪装成兴奋剂甚至药品,比冰毒更有隐蔽性和迷惑性,极有可能是未来毒品发展的方向。”
齐耀辉没有顺着齐震东的意思转换话题,他沉静地看着齐震东,久久才道:“师兄有没有把察英的话放给你听?”不等齐震东回答,他又冷嘲着道。“师兄应该把音频文件发给你了,但你这么忙,还没时间听吧?”
齐震东一阵默然,他近乎怜悯地看着这个浑身带刺的儿子,起身将厚实有力的手掌落在齐耀辉的肩头。“耀辉,人应该……往前看,往前走。”
齐耀辉冷笑一声,刻毒地道:“当然!你丢了一个云向光,就再一个找一个云向光,很圆满啊!你们可真是走得飞快啊,我追都追不上!”
但凡提到云向光,齐耀辉就尖锐刻薄地好似刺猬,非要把所有人都扎地头破血流才他甘心。齐震东疲累地叹着气,无数次地强调:“耀辉,你可以责怪任何人,但你应该很清楚。整件事从头到尾最无辜的,就是小光。”
“什么?无辜?你说谁无辜?”齐耀辉面露好奇,话音极尽嘲讽之能。“是你那个在云家锦衣玉食万千宠爱过了三十年的云向光?还是我那个被毒枭当娃娃兵养大可能只活了十七年的云向光?”
话音未散,他顷刻暴怒。“他妈的齐震东!你把话说清楚,谁无辜?!云鸿波救了你一命,结果你就拿个假货敷衍他?齐震东,你可真有脸!”
齐震东被骂地没了脾气,只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知道,齐耀辉已被痛苦和内疚所击倒,然后他再将这份痛苦和内疚化为利刃,砍向每一个试图救助他的人。
“耀辉,有时候我跟你妈说起你,她总是怪我。我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也后悔。看着你一年年这么过,越来越后悔。当年,我就不应该答应你,让你跟警队一块训练。我应该让你跟小光一样,学音乐、学绘画、学什么都行,就是不应该再让你牵扯到这件事里。耀辉,你弟弟已经走了……”
“他没死!只要一天还没找到他的尸首,没验过DNA,他就没有死!”齐耀辉愤怒地咆哮,浑身颤抖着完全难以抑制。
或许脆弱的时候,齐耀辉的理智就会告诉他:向光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音讯,他不可能还活着。可齐耀辉永远不会容许自己沉溺于脆弱之中,他必须坚强起来。因为在所有人都放弃之后,他就是向光唯一的希望。如果连他也放弃了,那么向光即便活着,也再不可能被找回来了。
齐震东悲哀地看着儿子,轻声续道:“……无论他曾经经历了什么,他的痛苦已经结束了。你呢?你什么时候才能放过自己,不再继续痛苦下去?”
只这一瞬间,那个威风凛凛的齐部长烟消云散,徒留下一个为儿子心焦为儿子心疼却又无能为力的老父亲。
齐耀辉仍然无动于衷,冷漠犹如冰山坚不可摧。“或许我早就已经习惯了与痛苦为伴。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可以往前走、往前看,甚至连晴姐也可以跟他日久生情,我不行!我弟弟丢了就是丢了,没人可以代替!”
“我不是非要你接受小光,我希望放下,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你明白吗?”齐震东看着这间犹如雪窟般空无一物的“家”,只觉手足无力心下寒凉。
“怎么放?”齐耀辉冷笑连连,“齐震东,我现在看着你就觉得你脸上写着两个字,无能!我照镜子,也觉得我自己的脸上也写着两个字,无能!向光等了我们十几年,他在那种地方坚持了十几年……我们谁都没能找到他。齐震东,你来告诉我,你配当刑事部长吗?我配当警察吗?”
齐震东被堵地说不出话来,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曾照着镜子反复问自己,你配吗?你配当警察吗?你配当云鸿波的兄弟吗?你配当齐耀辉的父亲吗?你配让云向光叫你一声“大大”吗?
三十多年前,初出茅庐的齐震东还在南省当缉毒警,结识了他一生的好兄弟云鸿波。两人合作追查M国吴弥、吴沙毒枭两兄弟,历时数年,云鸿波终于打入贩毒集团内部取得吴氏兄弟的信任。
眼见要收网,却因为年仅三岁的云向光在街上见到了齐震东,叫了一声“大大”,云鸿波因此被吴氏兄弟怀疑是警方派来的卧底。事发突然,齐震东不得不在警方尚未全面布置妥当的情况下提前收网,却因此跑了吴氏兄弟的亲信手下吴坤,就连云鸿波也在与毒贩的枪战中救齐震东而死。
没能将吴氏兄弟的手下一网打尽,云鸿波和他的家人又被毒贩点了相。因为担心毒贩报复,齐震东急忙安排云鸿波的遗孀带着一双儿女返回齐震东的老家暂避风头。哪知,最终云向光仍是被毒贩拐走,从此音讯全无。云向光失踪的时候,还不到四岁。云姨短时间内接连失去丈夫和儿子,从那以后精神就一直有些恍惚。
至于齐震东,他也不好受。他跟云鸿波不同,在南省多年他一直与妻子分居两地,儿子齐耀辉与他并不亲近。反而是云鸿波的儿子云向光,自幼聪明伶俐,云鸿波执行任务的时候齐震东经常带他,心中早已把他当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看待。
论年纪,齐震东比云鸿波稍长一岁,所以云向光应该叫他“大伯”。但孩子还小,舌头捋不直总是错叫成“大大”,有时候叫太快了就会错听成“爸爸”。齐震东不但从不纠正,但凡云向光叫错他还会抱着云向光猛亲。那个时候,齐震东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一点点的放纵,最后会害了那个孩子。
毒贩带走缉毒警的孩子,或为报复,那么他们就一定会把孩子的尸首送回来;或有所求,那么他们就一定会联系警方要求交易。曾经,齐震东也跟齐耀辉一样,一直抱着一个信念:只要没见到尸体,谁也不能说云向光死了!
可眼见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再一年年地过去,边境的大毒枭他打掉了一波又一波,直至帕桑被剿灭,查明吴坤早已在毒枭间的混战中死去,自此线索全断,齐震东也终于彻底绝望。
一个穷凶极恶的亡命徒,带着一个与他有仇的孩子,那孩子还能有好下场吗?
接受调令离开南省的那一天,齐震东独自一人在云鸿波的墓前跪了很久,心中暗下决定:云向光已死,他一定会照顾好兄弟的妻女。哪怕是要他粉身碎骨,也再不容半点闪失。
或许就因为这个,他又忽视了自己的儿子。云向光是在与齐耀辉一同外出的时候走失,齐耀辉从此把云向光失踪的责任揽在了自己的头上。等齐震东意识到的时候,齐耀辉已经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他没有爱好、没有朋友、没有感情,甚至没有生活,他用最严苛的标准要求自己,把自己打磨成一柄利剑,只为一个信念:找到云向光!
警校毕业后,齐耀辉也在南省呆了七年、找了七年,同样一无所获。齐震东以为齐耀辉会放弃,以为他会慢慢接受现实,只是没想到即便他能接受云向光已死,也不代表他能彻底放下云向光。
“你要去南省我不拦你。”齐震东长叹着道,“但是‘飞越集团’的案子还有‘芒果冰’的案子,你必须解决。”
“可以。”齐耀辉眼都不眨地回道,“不用调我回来,你知道我不会回来了。”
除非能带着向光一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