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塔又是谁?”伊洛纳也惊奇地扬起眉毛,“上帝啊,我居然不知道!快告诉我!”
“行啦,行啦,都过去了。”小卡尔看起来快冒烟了,“就是女孩子!”他埋下头使劲切香肠,悻悻地嘟囔,“还能什么?就是学校里的女孩子呗……别问我了!那个,迈克叔叔,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开出租车,特别赚钱,我打听过了!”
“迈克!”
“真的,卡尔,慕尼黑的出租车是最贵的,我听——”
“迈克!”
昆尼西自然不会允许迈克尔去开出租车。两周后,迈克尔的处分出来了。他还待在原先的办公室,就是薪水降了一级,同时,“达瓦西里”撤销了对迈克尔的起诉。警报解除了,迈克尔回到公司,谢尔盖给了他一大堆餐厅打折券,庆祝“英雄凯旋”。
“你怎么跟那白痴‘沟通’的?”迈克尔问过昆尼西,他的大学生就耸耸肩,“他其实也挺可怜的。”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可是差点掐死我!”
“抱歉,我该拦住你的。”
“他骚扰你!”
昆尼西给迈克尔系领带,给他戴上帽子和围巾。“我就是和他聊了聊。真的,他也得到教训了。事实上,我认为他这辈子吃的教训够多了,他只是在疯狂地掩饰而已。战争综合征,每个参加过战争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他格外严重。”
“那他该滚到医院接受电击。”迈克尔恨恨,“我敢打赌,这个混蛋死的时候绝对没人蔘加他的葬礼——你不许去!”
“愚蠢的假设。”昆尼西戴上手套,“快走,要迟到了。”
他们谁也没能预料到,迈克尔一语成谶。亚历山大?施瓦伯格退休后接受联邦德国政府退休专家服务局的派遣,作为技术咨询前往第三世界国家指导当地的工业生产。他延续了自己的风格,任职的工厂效益飞跃。任期结束回国后,他又被返聘,继续在一线奋斗。1992年,新年过后,公司的人发现一向风雨无阻的“吸血鬼”竟然旷工。他们试图联系他,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公司立即报警。警察发现施瓦伯格坐在椅子里,穿着睡衣,膝头放着一份报纸,半睁着眼睛,已经没了气息。有人说,他是看到苏联解体的消息,狂喜之下心脏病发。也有人说,他遭遇了一些打击,在那之前的几天,“吸血鬼”的情绪就不太正常。总而言之,施瓦伯格突然去世,没有留下只言词组。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当然也没有爱人。讽刺的是,他生前最敌视的工会收敛了他的尸体,为他举办了一场小小的葬礼。工会通知了施瓦伯格的老同事,但并没什么人来见“达瓦西里”最后一面。昆尼西也没去,那时他在美国,刚刚生了一场小病,正被家人盯着休养。听闻施瓦伯格的死讯,他怅然许久,对迈克尔说,“如果我在慕尼黑,我会去送送他。他做过很多坏事,也受了很大的苦楚……希望上帝能原谅他,虽然他不信上帝。”
“你的心肠越来越软了。”迈克尔慢慢地削一只苹果,“躺好了,你哪儿也不许去。”
迈克尔比昆尼西早两年退休。退休后,他在家闲极无聊,就开了一家很小的照相馆打发时间,主要服务对象是周围的邻居。两年后,昆尼西退休。他没那么旺盛的精力,退休后没有返聘,就在家里做一些儿童玩具,拿到周末集市,以很便宜的价格卖给小孩子。小卡尔在慕尼黑大学毕业后赴美留学,博士毕业之后留在美国一所高校任职。他娶了个英国姑娘,很快有了两个女儿。小卡尔谈起过,大学时他暗恋过三个女孩,都没能鼓起勇气表白。而他实在觉得自己太过胆怯,因此不敢告诉迈克叔叔和卡尔舅舅,生怕被骂成胆小鬼。艾米丽活泼开朗,也在学校就职。迈克尔和昆尼西每年都要去小卡尔那住一段时间,探望小孙女,到处逛逛。迈克尔经常参加战友聚会,与大部分战友保持着密切联系。
就这样,时间如莱茵河奔腾的流水,汹汹而过。迈克尔人到暮年,也没多少遗憾。他的新目标是活到1995年,作为老兵,光荣地参加二战胜利庆祝活动。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目标倒是实现了,但却遭遇了一场人生中最大的打击——
昆尼西和他大吵一架,把他从家里赶出去了。
第100章-“被赶出去”是迈克尔的单方面说
“被赶出去”是迈克尔的单方面说法,在昆尼西那,迈克这个老东西纯属“离家出走”。是的,他用了“老东西”这个词,这已经把迈克尔气得够呛;彷佛还不够火上浇油似的,昆尼西冲他大吼大叫,“从我家——”注意,“我家”——“你不想?那就从我家滚蛋!”
迈克尔滚蛋了,带着他的护照、驾照、各种会员卡和打折券,还有现金。他买了飞机票,直接飞回了美国。感恩科学的飞速发展,如今从德国到美国终于不必绕半个地球的大圈。他下飞机时还在生气,并且庆幸自己没把亚利桑那的农场卖掉,那样他可就真是无家可归了。
威尔?鲍里森租赁了迈克尔的农场,他在镇上搞了个什么旅游项目,吸引城里的傻瓜来乡下过“西部田园生活”。也多亏如此,迈克尔的房子没有年久失修。威尔是迈克尔的教子,听说迈克尔突然回国,他开车去机场迎接。“人还是得有自己的小孩,”迈克尔说,“你现在几个小孩了?”
“我大女儿都怀孕啦,我快要做爷爷了。”威尔苦笑,“我还没做好准备。”
“哦!上帝呀!”迈克尔惊叹,“在我心里你还是个小男孩呢!”
迈克尔回到他的老房子里居住。兜兜转转五十年,一个圈,原地踏步。迈克尔睡在沙发上,现在可没人管他了,他想怎么喝可乐就怎么喝,想吃汉堡就吃,不想吃就只把汉堡肉拿出来啃啃。他的牙齿非常好,也不需要花镜和助听器。躺在门廊下听听收音机,有个电台每天下午播放老歌曲,有他最心爱的猫王。卡尔?冯?昆尼西那个善妒的坏家伙,连猫王的歌儿都不许迈克尔听!“我不但听,我还要买磁带……”迈克尔冲空荡荡的客厅嘟囔,“我想怎么听就怎么听……”
没有电话,没有。这个“电话”特指从慕尼黑打来的,昆尼西认错道歉的电话。不用想,根据迈克尔对昆尼西的了解,那家伙是说什么都不会认错的。但这件事本来就是昆尼西的错,他居然!他怎么能!
这天下午,迈克尔在午后打了个盹儿。五点钟,他决定给自己弄点吃的。他先打开一罐可乐,愿上帝保佑易拉罐的发明者,迈克尔愿用所有美好的词语来赞美他。这时,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嘻嘻哈哈地穿过农场,来到迈克尔门前。迈克尔拿着可乐,打量这些小东西的背包,“你们从哪儿来?”
“德国。”一个褐色头发的大学生说道,“我很喜欢看牛仔电影!”
“德国。”迈克尔哼了声,“我讨厌德国。”
“为什么?”几个大学生有点儿惊奇,“为什么呀?”
“因为!”迈克尔打了个嗝儿,“因为——德国人——坏!”
年轻人嘻嘻哈哈地离开了,显然把他当成了一个胡言乱语的疯老头儿。迈克尔悻悻地从冰箱拿出鸡蛋和牛奶,“坏德国佬,坏蛋,酸菜坛子……”这时电话响了,他扔下鸡蛋跑过去,那边传来一个焦虑的声音,“——迈克叔叔?”
是卡尔,不过是年轻的那个。“别跟我讲德语,”迈克尔嚷嚷,“我是美国人!我不会讲德国话!”
“好啦,好啦,我们讲英语,讲英语可以吧?别生气。”小卡尔说,“听说你回美国了?你在哪?为什么不来我家?”
“我家”,哦,“我家”,真讽刺!迈克尔感到一阵委屈,“我在——我家!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