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不置可否。他不知自己这样算不算得上被德国佬迷住了,但他夜夜和一个德国人睡在一张床上,这是不争的事实。
“今天我碰到夏莉了。”
晚饭是一道德国菜,迈克尔按菜谱做的。不过迈他拿不准这到底算的德国菜还是奥地利菜,这两个国家挨着,都讲德语,也许没啥区别。昆尼西用小刀切着香肠,斜着45度来一刀,再来一刀,一个精致的等腰三角形就出现了,然后看不清怎么弄的,肠衣就剥了下来,干干净净。
“在哪里?”
“玛丽安广场……你知道她应聘做小学教师了吗?”
“知道。”
“当时车上有几个……有一个我的战友,他没退伍,就是奥利弗。他会讲德语,因为他爷爷是德国人。”迈克尔谨慎地观察昆尼西的表情和动作,那人连眉毛尖都没动,“要再来点苹果苏打水吗?”
“谢谢。”昆尼西继续切那根香肠,一个小三角接一个小三角,“奥利弗?鲍曼,几个月之前,我在银行里遇到他——就是他吧?”
迈克尔往昆尼西的玻璃杯中加满苹果苏打水,德国人特别喜欢这种饮料。苏打水里可不含酒精,但昆尼西的腔调有些奇怪,肯定是不太高兴,“就是……奥利弗胡说八道,夏莉好像——”
“她应该知道你参过军。”
“啥?”
“你这个年纪的美国男人,身体健康,参加过战斗再正常不过了。”昆尼西把那堆小三角块挪到一个白瓷碟中,“就像我,参加过国防军,当过纳粹分子,也挺正常的,不是吗?”
“今天工作不顺利吗?”
“没有。”
肯定出了什么事,然而迈克尔不愿也不敢去触昆尼西的霉头,那家伙两条胳膊上的伤口还没痊愈。他们沉默地吃完了晚餐,收拾餐具,洗澡,上床。迈克尔背了会儿单词,这才关灯躺下。香皂味儿让他揉了揉鼻子,他必须找个话题出来。
“嗯……今天,弗兰茨先生问我,圣诞节有什么打算。我说在家睡觉休息,他说,他攒了点钱,打算带老婆孩子去外面转转,去一个挺小的城市。”
迈克尔回忆了很久,才想起那个地名。昆尼西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嗯,我去过那里。”
“风景怎么样?”
“那儿有家妓院不错,床非常舒服。”
迈克尔一下扭过头,黑暗中浮动着几点亮光,“妓院?”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你还去过妓院?”
“我为什么不能去妓院?难道你没去过?”
“我去过,蒂姆带我去的。不过我啥都没干,一毛钱都没花。”
这个话题令迈克尔特别不悦,胃里好像着了火,“你怎么能去妓院?”他高声问道,“你他妈怎么能去那种鬼地方?”
“我他妈怎么不能去妓院?”昆尼西的声音也提高了,“就许你们美国人嫖女人,我就不可以?”
“不许说那个词!”
“少冲我大吼大叫,费恩斯,”昆尼西说,听着阴阳怪气,“我又不是你亲爱的小蒂姆,哦,蒂姆,真好,一起去妓院,你们他妈是不是还睡了同一个娘们?”
又来了,又来了,没喝酒也这样。迈克尔坐了起来,打开壁灯。昆尼西躺在枕头上,脸微微发红,嘴唇轻轻颤抖着,“迈克,你嫖了几个?”
冷静,费恩斯中士,冷静,“一个也没有。”迈克尔抓着兵籍牌,“我讨厌那种地方。”
昆尼西讥讽地笑了笑,用那么漂亮的嘴唇做这种表情,真叫人生气,“……讨厌那种地方……谈论的话题没别的,除了女人就是女人——不去嫖就不正常,对吧?非得喝酒嫖妓下流话挂嘴边才叫男子气概……”
“我要睡觉了,”迈克尔说,“晚安。”
昆尼西却不善罢罢休,“你生气了。”
“没有,”迈克尔背对着他,“你说得对,这很正常——大部分男人有这种需求,我能理解。”
昆尼西重重地翻个身,“大学生也不是那么纯洁无瑕,也有‘这种需求’——啊,对,是的,我不能去嫖,只能老老实实地被你嫖,是不是?”
“你他妈——”迈克尔一下坐了起来。冷静,他披上毛衣,别跟他吵架,想想那些可怕的伤疤。“我去楼下睡。”他硬邦邦地甩下一句,“祝你晚安!”
“你亲爱的蒂姆从来不会让惹你生气,想他了吗?”昆尼西嘲讽地说。
昆尼西讨厌蒂姆,迈克尔早就领教过好几次。一楼客厅的沙发可比迈克尔自家的沙发舒适多了,迈克尔给壁炉添了木柴,寂静中,只有木柴噼啪裂开的动静。他躺在沙发上,胃里阵阵翻滚。晚餐的苹果苏打水里也许混了酒精,有些德国人会这么干。明天就把那瓶苏打水全倒掉,迈克尔摸了摸兵籍牌,昆尼西的无理取闹实在令他浑身难受。
午夜时分,迈克尔睡熟了。礼拜六清晨,他从纷乱的梦中醒来,肩膀十分酸痛。昆尼西站在厨房里,腰背挺得笔直。
“我没去找姑娘。”他突然说,“我一开始就被派到那里,偶尔有天放假,大家都闹着去,我只好跟着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