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骨的功夫墨麒也练过,之前在辽国的时候也曾用过。当时他缩出的身高差,是精心算过的,恰好能保证既不伤害骨头,又能最大程度上变换身形的。
但是林七前后的身高差,已经远远超出了人骨头脱臼后缩出的差距,想要练成这样,必然是以伤害身体为代价的。
而且,很痛。
非常痛。
宫九的心情在看到林七脸上的无辜散去时,就已经开始急转直下了。等到林七显露出真貌,面无表情地微微低下头看他的时候,这心情就更糟了:“林七,怕也不是你的真名罢?”
不好的预感成为现实,宫九现在满脑子都是“为什么赵祯要派林七来监视我?金陵一案我并没有动手脚,难道是暗地里有人在诬陷我?”
“林七”的脸上毫无情绪:“音同字不同,‘林七’的‘林’非双木成林,乃是天降麒麟的麟。”
宫九想问,你为什么要来金陵?赵祯派你来究竟是何目的?
但看着麟七冷漠的模样,宫九也知道自己问不出个所以然了。
墨麒平静地看着麟七,似乎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豁然大变而受任何影响,对于他而言,面前的麟七和先前一同探案、给他帮助的林七没有什么区别。
他不仅没有和宫九一样升起防备,反倒是语气平淡地将方才在停尸房中,自己和宫九之间的谈话,以及对赵祯、麟七所有的猜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宫九越是听,脸绷得越是紧,但是他又忍不住想要知道,听到墨麒这么直接的坦白的麟七,会有什么反应。
他抱着手臂,站在墨麒旁边,冷凝的眼神在麟七的面孔上来回审视,想捕捉麟七内心的情绪。
麟七的表情,在墨麒开始述说停尸房谈话的时候,慢慢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变得面无表情,甚至眼皮还有些耷拉下来,显然对于墨麒的开门见山没什么准备,现在正处在一种不知道该说实话还是不该说,以及好麻烦的生无可恋之中。
他之所以会用林七这个人畜无害的壳子,就是因为这个壳子能最大程度上避免麻烦,任何人都不会在出事的时候,将希望寄托在一个没什么用的小太监身上,他能够和被监视的人保有一个不近不远的安全距离,冷眼旁观,一旦有偏离计划的苗头,也好趁人不备及时出手。
然而墨麒的做法,完全将他的计划破得非常彻底。麟七知道,在接下来的查案过程中,他再也不能继续安然袖手旁观,不做作为了。
不仅如此,他还得要面对墨麒和宫九的质疑——然而派他来监视的人是赵祯,还命令了他不能泄露监视一事,面对墨麒和宫九的质疑,他能怎么回答呢?
被夹在墨麒和宫九的质问,以及赵祯的命令之间的麟七,一时之间顿觉进退两难,举步维艰,宛如一个夹在老母亲和媳妇之间的颓废老男人,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出一个洞来,好让他直接从世间消失。
墨麒的眼神中带着信任,带着肃正,还有一丝因为麟七一直沉默不答而出现的失望。看得麟七仿佛回到了曾经做砸了任务,被师父失望的眼神凝视的过去……
麟七硬着头皮抛出了一根肉骨头,好转移墨麒和宫九的注意力:“耶律儒玉下榻在秦淮河岸边,最华丽的那艘画舫上。画舫上的旗子是缀着珍珠的,你们一看便知。”
墨麒的眼神变得更加失望了,显然麟七这种岔开话题的行为,让墨麒对他的信任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麟七压力很大地看着墨麒眼底的信任渐渐被失望覆盖,在墨麒临要转身离开的时候,终于承受不住这种好像让长辈彻底失望了的压力感,忍不住出声道:“陛下信任国师,也信任九公子——但陛下毕竟是大宋的皇帝。”
麟七说完这话,脸就又重新绷了起来,而且比先前绷得还要紧,还带着一丝对自己冲动的不快。
但他看到墨麒眼中的信任重新亮起来,顿时就觉得原本压在心头的石头移走了一大半。
墨麒点头离开的时候,麟七差点就习惯性地对着墨麒的背影行师徒礼。
麟七僵在原地,眼神成谜:“……”
国师大人真的不像是二十来岁的同龄人,他站在人面前严肃起来的样子,简直比学堂里最严肃的老先生还要让人头皮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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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九和墨麒按着麟七指的地址,往秦淮河赶去。路上,墨麒还在和宫九分析麟七的话,宽慰总把事情往坏处想的宫九:“……麟七的意思应该是,陛下是相信我们的,只是他身为大宋的皇帝,行事不可以感情为标准,派林七来金陵,应当是为护万无一失。”
信任他们,和派人来监视他们也并不冲突。前者是出于情感,后者是处于理智。
若是单从朋友,或者是堂兄这个意义上而言,赵祯做的确实不大对。但是他是赵祯的同时,又是大宋的皇帝,一言一行必须对自己的百姓负责,有时候有些事,也并不是随着自己的感觉来就可以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赵祯会对我们有这种不信任?这种怀疑本来从开始就不该存在的!我根本没有插手金陵的案子,为何赵祯要派林七来?不论他此举是为护万无一失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终究说到底,也就是怀疑罢了!”宫九加快的步伐泄露了他内心的焦躁。
墨麒劝不动宫九,只得沉默地跟在宫九身后,往画舫而去。
…………
耶律儒玉对于墨麒和宫九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
不过他漫不经心的表情,在扫到墨麒和宫九武器上缀着的一模一样、一黑一白的玉佩时,却是愣住了。
宫九突然接收到了耶律儒玉从未如此认真的审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