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麒在李安然身边的蒲团上盘膝坐着,平静的模样仿佛如同坐在宝相庄严的太清殿中清修的仙客:“按照约定的,还有不到两个月。”
李安然烦躁地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把发冠捋的乱糟糟的。他紧皱着眉头,用力闭着眼睛,独自暴躁了一会,睁开眼后以一种堪称恶狠狠的语气道:“好。我帮你。”
李安然看向墨麒:“但你最好知道,唐远道是你自己收的徒弟,这天下你不该负的人,除了……”他自动将那几个字消弭在唇齿间,“还有他!”
墨麒沉静地对李安然道:“我知道。”
李安然狠狠瞪着墨麒,看起来简直恨不得跳起来揪住墨麒的衣领:“你真的知道?!”
墨麒微微颔首:“我知道。我会结束这一切,也会竭尽全力……活下来。”
李安然真的伸出手,拽住了墨麒的衣领:“不是竭尽全力!是一定!”李安然猛地探身过去,脸几乎和墨麒的脸贴上,一双含着的怒意的眼睛在墨麒的脸上审视,“你听见没有?师父当年收下你的时候,亲口说过,他信你会摆平一切不平,他信你会有能耐做到他曾不敢想的一切,所以他才愿意收下你。”
“你才是他最中意的那个徒弟,不是我,不是我这个亲儿子。”李安然往后退了退,“我不允许你让他失望,也不允许你让我失望。你要知道,你不能负的人,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
“告诉我,你会活下来。”李安然攥着墨麒衣领的手始终没有放开,他用了晃了晃墨麒,“你不是向来一诺千金,从不违背自己的诺言吗?我要你在这,当着三清的面,当着师父的面,我要你对我承诺,你对我保证。”
李安然一字一句地说:“你,一定,会活下来。”
道观沉寂了许久。
墨麒慢慢地张了张嘴,又合上。在李安然不放弃的逼视中,最终道:“我保证。”
李安然拽着墨麒的衣领又使劲晃了晃,才松开。还没放下手又抬起来握拳,在空中停了半晌,锤了锤墨麒的肩膀:“师兄知道你背后背得东西有多重,师兄也知道勉强你把这事解决地两全俱美有多难,但师兄不想让你离开。这世上一定还有很多人不想让你离开。”李安然声音梗了梗,“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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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山的雪已经连下了几天了,李安然和墨麒一块下山,准备去山脚下的江山醉吃饭的时候,松溪镇上的人还在热火朝天地铲着雪。
李安然提溜着一袋儿白面兔子:“那个江湖百晓生可还天天缠着你叨逼叨了?”
墨麒摇头:“只在一个月前来过一次。”
李安然嗤笑了一声:“那个臭老头,天天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别听他的。当年你来拜师的时候,那臭老头就天天找我爹啰嗦,不让他收你做徒弟。”
李安然骂的起劲,唾沫星子都要飞出来:“凭啥?!我爹收徒弟是我爹的事情,他想收就收!关那臭老头啥事?!他是我娘吗?切……”
墨麒无奈:“百晓生前辈也是为了……”
李安然暴躁地挥手打断:“别,别啊,师弟。你别帮那臭老头说话。你这性子我是看不下去,也不晓得以后跟你过日子的人能不能看下去。你能不能别别人打你左脸,你还乐呵呵把右脸也伸过去?你这以德报怨的臭毛病能不能别跟我爹学啊?当君子就非得当受气包吗?”
李安然瞪了墨麒一眼:“要是我,当年他在我面前这也叨咕那也叨咕,我拜个师他也要搅场子,我下个山他也要出来插一脚,我当场就把他那腿给打折了!干嘛?你们江湖百晓生知道的多了不起?就有权利干涉别人的人生了?”
李安然拍了拍墨麒胸口:“我看你就是跟我爹学君子之道学糟了,你看你这日子过得。放着大好的身手,不上天捞月,下海捉鳖,为所欲为,翻云覆雨,却被这些无关紧要之辈支使得这边来那边去,好好的人生都不是自己的了。”
墨麒被迫听了半天说教了,听到这句,忍不住想为自己辩驳:“怎么不是自己的。”
李安然站住脚步,转身对着墨麒叉腰问:“你看看你活到现在,有多少事是你自己想做的?学武?学君子之道?学这学那?那是你娘想把你培养成完人璧玉。”
“你在华雪池足不出山呆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江湖百晓生天天对你说,你出山就是大宋的祸端?”
“你办江山醉,你那酒楼,为了什么?赚钱,对,是赚钱。可你赚钱又不是给自己花啊,你看看你每年花出去的银子,都落哪儿去了?你银子是为自己赚的吗?你江山醉是为自己开的吗?”
“你这些年东奔西跑的,办案,救人,济灾,你看看你那些事是为你自己做的?”
李安然说到兴头上了,看墨麒突然往路边走,伸手捞他:“唉,我说一半呢,你别走啊!”
“等会再说。”墨麒挡开李安然的手,挡在路边一个磕磕绊绊的乞丐面前。
李安然不高兴道:“凭啥等会?就许你说教我,不许我说教——”
墨麒不作声,只往旁边让开了身子。
李安然看见被墨麒撩开了面前乱发的乞丐的脸。
他说到一半的话瞬间一卡:“——杏香神医?!”
墨麒伸手握住拼命挣扎的乞丐的肩膀,不让对方逃脱:“怎么回事。东方杏,你还认得我吗?”
那乞丐像个稚童似的,呜呜地叫了两声,嘴边流下一串口水,满脸痴傻。
李安然惊怒地瞪着面前这张熟悉的秀气面孔:“我刚刚说什么来着?说你不应该办案?这话我收回!我收回!咱们先把他带到你江山醉去,你给他好好看看那,他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