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栖宁说:“来,乔儿今天在不在?”
“没,谢哥好几天没来了,”语音停顿了两秒,“方哥,就之前来过两次那个总好穿牛仔裤的,一看就是老实人的,他是不是跟你认识啊?”
方栖宁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和方栖宁打过招呼的熟客都勉强能算是认识,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指向性也不大明确。
对方恐怕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又补充了一句:“哎,就是来两回都是和一个高个寸头一起的,去108号房的。”
108号房就是他们固定进行洗牌的包厢。
方栖宁心下了然:“认识,怎么了?”
小调酒师掂量着语气,简略地和他说道:“他连着来了三天了,昨天给人灌多了,差点咽了点儿加料的东西……方哥,你要不来劝劝他,我看他也不像爱混吧的人,万一在咱们这儿出了事,也不好解决哈。”
“你先看着,我等下就到。”方栖宁说。
被人掐着耳朵的兔子也长了胆子,敢孤身一人深入吃人不吐骨头的虎穴了。
方栖宁对着镜子扣好最贴近喉结的一粒扣子,坐在悬关穿鞋。客房离大门很近,陆岸不可避免地听见响动声,外面天已经黑了,他问方栖宁:“小宁,你要出去吗?”
“嗯,去风眼。”方栖宁没注意,自然而然回答他。
陆岸迅速转身进屋,不过几秒就抓着外套走了出来:“我跟你一起。”
方栖宁被他用温水煮着,别开脸小声说:“嗯。”
赶时间去停车场,他坐在副驾驶,在陆岸柔和的目光中绑上安全带,车子才缓缓发动。方栖宁偏过头瞥了一眼,迅速收回视线,将陆岸的侧脸抛在脑后。手机屏幕停在他和调酒师的聊天界面,几分钟的车程,方栖宁开始想——
等会见到萧栩,该和他说些什么。
萧栩一连三天都坐在相同的位置,在他对面的调酒师看上去年龄很小,十**岁的模样。调酒师显然常常被人误会年龄,笑眯眯地和他说,我二十二了,长得显小而已。
他不好意思地冲人家笑笑,继续低头喝着酒。
活了二十多年,萧栩此前去过的娱乐场所只有KTV,同学或同事聚会上缩在角落,凑凑人数,肢体僵硬,脸上维持着艰难的笑容。他也害怕别人给他贴上标签,不合群,孤僻,他不喜欢这样的词。
第一次跟在奚路身后走进风眼,他像人群中那只格格不入的鹌鹑,所有人都握着酒杯言笑晏晏,不认识也很快就变成认识。而他脚步蹒跚,低着头穿过人群,烫金标牌上印着108,他走进那间包厢,想——
原来这就是奚路喜欢的世界。
萧栩现在复盘过去,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的勇气是从何处而来,坚定又固执地说出了口:“我愿意去。”
于是他硬着头皮收拾了行李,一个人从他和奚路的房子里出发,温泉山庄很漂亮,绿树茵茵,他下车的一刻就看见了和别人一同出现的奚路。
他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看人方式,酒吧的方老板和演戏的钟遥都是好人,他们在此间如鱼得水,不忘赠予局外人可贵的善意。方老板会不经意替他解围,钟遥虽然自身忌讳颇多,却也在尽力安抚他。
奚路后悔带他来参加这个游戏了。
他看得出来,却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抽身离去。喜欢是多么不可控的一种情感,他从来没有宣之于口,奚路每时每刻都心知肚明,属于他们之间最亲密的时刻不过是奚路牵住他的手。
第一周终于结束,萧栩第二次来到风眼。他怎么敢说想和奚路抽到一组,恰好钟遥在桌下安抚地握住了他的手,于是他鼓起勇气,说出了钟遥的名字。
不出所料换来了奚路不加掩饰的一顿奚落。
他几乎无法张口说话,默然地垂下眼。
命运就是这样奇妙,负责发牌的裴先生仿佛拥有世界上最高明的千术,将他和奚路配成了一对。
包房里的人走了一半,方老板魂不守舍,而那位陆老师瞳孔里只能呈得下这么一个人。
萧栩尚未来及思忖,就被奚路扣住了手腕,他手劲很大,当时就抓出了一圈红印。跌跌撞撞走出酒吧,奚路在后街小巷停下,抓着他的手把人往墙上一按,周身萦绕着烦躁的气息。
“奚路……”
“别喊我名字!”奚路不耐烦地打断他,目光灼灼,“我后悔了行不行?你又玩不起,跟人亲个嘴都能摆出一张死人脸,你非跟着我干什么?”
萧栩心尖一酸,眼圈跟着泛红,憋了好久才把眼泪憋回去,清了清嗓子:“对不起……我们回去吧。”
奚路死死地盯着他,重重吐了一口气,抬手招来一辆计程车,连推带搡把萧栩推进后排,自己坐在副驾驶,拨了个电话。
萧栩忙着憋泪,压根儿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一进家门,奚路把外套摔到沙发上,闷头往冰箱前走,上下扒拉了两遍也没找着一罐冰饮,扭头看萧栩。
萧栩讷讷说:“现在不是夏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