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宁站起来,笔直向沈汉走来。
她最开始像一具随时会碎得四分五裂的塑像,但来到沈汉面前时,已经神色坚毅。
“……属下已经准备好,上军事法庭。”
她在无数人面前逼自己做出决定,这个决定公布于众,即使她想撤回指控也再没有回头路。
“请让我也帮上忙。”莫如兰低低说,不知何时,他的眼眶竟有些泛红。
“暴风雨要来了。”沈汉看了眼发布厅,几秒之内,这个消息就会被军方层层上传,被媒体不断扩大,由一个水泡质变成一颗氢弹。
他在重压下一笑,朝眼前的人伸出手,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坐在一条船上。你需要暴风雨里的一把伞,能在军事法庭上为你遮挡风雨的一位好律师。”
第四十九章
袁明明递出一份材料,“伤情报告我完成了。提取出两份DNA,对比DNA库,两个吻合。一个中尉和一个少尉。按流程规定我已经向吴少将汇报。”
她关切地望向钱宁,“尿液检测出药物残留三唑仑,苯二氮?类镇静催眠药物,可以使人昏睡,醒来后精神恍惚,记忆力下降。”
钱宁说,“谢谢,医生。”
于此同时,莫如兰在通往新都的路上。
沈汉无法抽身,所以莫少校请假代劳,去找一位律师,准确地说是一位有在军事法庭担任检察官资格的律师。
莫如兰得到的地址在上城区一个僻静的角落,红砖黑顶的两层小楼。他走进冬青树种成的花园围栏,在那扇门上敲了敲,嗓子还没有从锁喉中恢复,哑声问,“您好,林律师在家吗?我受沈汉准将的委托上门。”
他已经做好那位林律师不在,他就在院子里等一天的打算。天气预报本周有雨,要是淋一天雨能为钱宁出一份力,他就很乐意。
幸运的是他才等上两个小时,院门再次被推开,一位满头白发,过分清癯的老人端着一杯咖啡回家。
莫如兰从蹲在屋檐下变成跳起来立正,“林律师?”
林远哲讶然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因为他从蹲下到站起的利落动作好笑,又带些感伤地看向他的肩章。
莫如兰才发现他头发白得像非常老的老人,但看脸也就五十余岁。
“我是,请问你是……”
“沈汉准将让我来找您,有一件案子。”莫如兰匆忙地走向他。
“怎么,他终于把自己搞上军事法庭了?”这位年资深厚的军事律师开了句玩笑,打开门望着不问自来的客人,“少校,我不一定接手,但先来和我讲讲案子吧。”
来之前沈汉对他解释过,军事法庭和民事法庭不同。
一个基地的军事法庭分为三级,每一级可以判处的刑罚不同。第一级只用来解决惩罚是降级、减薪、监禁三十天内的案子;第二级可以判处的刑期不超过一年;钱宁要去的军事法庭是第三级,一旦审讯完结,可以给予被定罪者从开除军籍到死刑的判决。
这三级法庭都由基地的最高长官召集。在钱宁的案件里,第三级军事法庭会由吴少将召集,除非被告要求军事法官来主审,否则军事法庭里没有法官,由至少五位军方人员担任审判官。
审判官的角色与民事法庭的陪审团成员类似,他们投票决定受控者有罪还是无罪。但是民事法庭的陪审团成员是从该地区注册的居民身份证件号里随机抽选,而军事法庭的审判官是由最高长官——也就是吴少将亲自选择。民事法庭需要陪审团成员一致认定被告有罪,才能判处有罪,如果陪审团成员无法达成一致,则没有判决,只能重审。但军事法庭投票遵循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五位审判官的场合,有三个人认为有罪,就可以定罪。
这种军事法庭审判被称为“闭门审判”,吴少将占据了绝对优势,他可以选择审判官,还可以指派检察官。
林律师仍端着咖啡,耐心听完莫如兰的介绍,摇摇头。
“我想我要拒绝。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担任军事法庭的检察官,如果沈汉上了军事法庭,需要我的辩护,我不会推辞。但性侵案件不是我的专长。”
莫如兰站起身,“我们不知道吴少将会怎么报复钱上尉,万一……万一他故意让一个在军事法庭上话都说不清的新人做检察官呢?我们只想借助您的经验,要是您主动提出愿意担任检察官,吴少将没办法拒绝……我们只想要一场相对公平的审判!”
他靠上前,声音沙哑,咽喉肿痛,却还在嘶声请求,“请您帮帮我们,我知道做检察官很累,但我保证……我保证尽我最大的能力分担您的工作量,读资料做简报都可以交给我……”
林远哲看着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着他的少校军衔,他急得发红的双颊,眼里都是迫切的光。那种天真和赤诚,让他想到自己早逝的儿子,死的时候也是二十出头的少校,心里不由得一痛。
莫如兰只觉得林律师的神色变得慈祥而悲伤,“如果我还是拒绝,年轻人,你打算怎么办?”
“我明天可以继续请假。”他不假思索地答。
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他们这种年轻人总相信凭满腔热切的希望连山和海都可以赤手空拳移动。
林律师严肃道,“告诉沈汉,让一个老人想起自己的儿子,他在这件事上的做法简直卑鄙无耻。”